第958章 荆益之安
长江自三峡东流,江陵府的城墙在秋阳下泛着苍凉的光。岳飞驻守此地,号「荆州再起」,巡检六处、大营三十六所,刀盾军团枕戈待旦,防北面伪齐的襄阳、钟祥,南面杨幺的荆南水军,东面明国的武昌(今鄂州)-黄州(今黄冈)互市。汉阳与鄂州(今武昌)隔江相望,明国的互市为岳家军提供粮资,却也因岳飞与方梦华的「师兄妹暧昧」引来成都行在的猜忌。江陵府,作为蜀宋东线屏障,城中军营的号角与市井的喧嚣交织,承载着军人的忠勇、官员的焦灼、士绅的算计、工匠的挣扎与平民的迷茫。
晨光初现,江陵府南门外的校场尘土飞扬,岳家军的军士正在操练刀盾阵法,喊杀声震天。校场边的了望台上,什长李铁柱擦去额上汗水,望着长江对岸的汉阳,低声与袍泽议论。
「伪齐的刘豫在襄阳囤兵,听说三眼铳装满牛车,」李铁柱压低声音,「南边杨幺的水军又断了宜都的粮道,咱岳帅的军粮全靠明国武昌互市撑着。可成都那边,说岳太尉与明国的方梦华有私,哼,什么『狗男女』!」
旁边一名年轻军士,来自鄂州大营,低声道:「听说仙人关吴经略挡住了金军的铜炮,可伤亡惨重,火绳枪试制又炸膛。若岳太尉北伐伪齐,拿下襄阳,或能帮汉中减压,可朝廷怕是要召他回去……」
李铁柱瞪他一眼:「少嚼舌根!岳太尉说了,荆州不倒,大宋就有希望还于旧都。咱们守着这校场,哪怕刀断盾裂,也得顶住!」他紧握长矛,目光坚定,却掩不住眼底对后勤的忧虑。校场外,伤兵的呻吟声从医帐传来,军士们默默低头,望着长江对岸武昌的隐约灯火。
江陵府衙,堂上烛火摇曳,荆湖北路安抚使张怀义正审阅一叠公文。案头堆满成都的诏令、岳飞的军报与武黄互市的账簿,字里行间皆是危机。张怀义年近四旬,连日奔波于军务与民政,鬓角已生白发。
幕僚刘生进言:「大人,武黄互市每月送来粮食万石,缓解军需之急。若扩大通商,与明国交易布帛、药材,或可补库银之缺。况杨幺水军屡犯宜都,若火绳枪试制成功,可保粮道无虞。」
张怀义摇头,苦笑道:「通商?秦相公密报,岳太尉与方妖女关系暧昧,朝廷疑其有叛意,连金牌召回的诏书都备好了。本官若扩大互市,恐被指为附逆!况士绅反对火器,称其『乱纲常』,军器局的火绳枪至今未成,奈何!」
正说着,衙役急报:「张相公,成都来使,言岳帅北伐计划已上奏,秦相公疑其擅权,恐有变!」张怀义闻言,面色铁青,喃喃道:「荆州若乱,蜀宋何存?本官,难矣……」
城北的临江茶肆,几名士绅围坐,案上摆着《大学》与一封成都来的私信。领头的士绅姓王,池州逃难至江陵,凭藉金银买下田产与商肆,成为地方望族。杨幺断粮道后,米价飙至一斗四贯,王氏囤积粮食,却无人愿出资赈灾。
「明教的『虚君共和』,真是妖言惑众!」王氏长老王文德冷哼,「方妖女让女工进厂、女童读书,坏我圣道!岳太尉与她不清不楚,武黄互市恐是引狼入室。吾辈当守正统,岂可让火器之术污我儒风?」
一名年轻举人,姓赵,来自临安,低声道:「王公,伪齐的三眼铳与杨幺的火器,远胜我刀盾军团。若陈太守火器计划获批,或可助岳太尉守荆州。况仙人关伤亡惨重,若荆州再失,成都危矣。」
王文德瞪目:「火器?渔樵皆可称兵,乱天下之本!秦相公已言,以和制衡,守荆州天险足矣。蜀汉无火器,亦抗曹魏数十年,吾等何必自乱?」众士绅点头,却有人暗自叹息,思及家中囤积的米麦,无人愿为军需解囊。
茶肆外,仆役低语:「士绅只知囤粮,哪管军士无食?听说杨大圣在荆南分田,连穷人都吃得上饭,这江陵,怕是守不住了。」
城东的军器作坊,烟尘弥漫,铁锤敲击声断续。岳飞下令在江陵设分局,试铸火绳枪管,支援三峡兵站,却因硝硫匮乏与铜铁不足,进展缓慢。工匠头子陈老四,双手满是烫伤,盯着一堆废铁,叹息不已。
「这火绳枪,说是仿明国火铳,」陈老四摇头,「可硝硫不纯,枪管炸膛,昨儿又伤了两个兄弟。岳太尉催得急,说伪齐与杨幺火器压境,可这活,怎干得下去?」
徒弟小六低声道:「师傅,听说明国的火炮一发平山,铁路半月运兵两万。咱这火绳枪就算成了,怕也挡不住。城里士绅还来闹,说铸火器是『坏纲常』,不如投杨幺,听说他火器敞开用。」
陈老四瞪他一眼:「胡说!岳太尉在前头拼命,咱不铸枪,谁守荆州?」他拾起锤子,继续敲打铁坯,火光映照他的脸,却掩不住眼中的疲惫。作坊外,几名工匠收拾行囊,准备南下荆南,议论道:「杨幺分田免赋,火器管够,咱在这江陵,连饭都吃不饱,干啥还留?」
江陵府的南市,摊贩吆喝声微弱,买卖冷清。米价一斗四贯,药材贵如金,平民多面露饥色。卖布的张氏守着摊子,望着长江,叹道:「这江船少了,杨幺的水军堵着宜都,布帛卖不出去。听说明国的地界,女娃都能读书,真不知是啥光景。」
旁边的菜贩老李接口:「别信那些!伪明与杨幺是乱匪,岳太尉正剿他们。可听说岳太尉与明国的女主走得近,朝廷要治他罪。唉,咱小民只想吃饱饭,管他什么正统!」
市集边,一群流民围着个说书人,听他讲「蜀汉往事」。说书人声情并茂:「刘皇叔据荆州、汉中,关云长镇江陵,差点复兴汉室!如今蜀宋再次横跨荆益,岳太尉便是关云长再世,定能守住荆州!」流民听得热血沸腾,却有人低语:「蜀汉终究亡了,这江陵,怕也守不了多久……」
城外,岳飞亲率巡检,登上城头握拳,喃喃道:「荆州不倒,蜀宋犹存。然朝廷猜我,奈何!」
汉中的吴玠,正于仙人关修筑工事,准备迎战金军的下一轮火炮。远在成都的赵构,则在行在宫中翻阅秦桧的密奏,目光阴冷。
锦江秋水潺潺,成都府的行在宫阙笼罩在一片肃穆与微妙的喜悦中。仙人关大捷的捷报,昨夜自汉中快马传至,虽折损士卒四成,粮草几尽,仙人关屹立不倒,亡国危机暂化为安。今日朝会,群臣齐聚大殿,欲议战后方略,却也暗藏派系倾轧与权谋暗流。
成都蜀宋行在,自赵构西迁以来,忧患不绝。金人铁骑屡破三关,仙人关外一度兵溃将散;又闻襄郢之间,刘豫使霍明偏师直取汉阳,意图断岳家军防线羽翼。行在君臣,皆以亡国之兆逼近。
大殿内,龙椅上的赵构身着玄黄袍,面色半喜半忧,手中握着吴玠的奏疏,字迹苍劲,犹带硝烟。秦桧立于殿侧,目光如鹰,扫视群臣。实事派领袖赵鼎、军中派代表张俊与一众朝臣分列两侧,士绅出身的守旧派则低声议论,殿外秋风送来锦江的湿气,却难掩朝堂的火药味。
「吴玠忠勇可嘉,」赵构开口,声音低沉,「仙人关大捷,保我蜀宋江山,朕心甚慰。然汉中伤亡惨重,粮草断绝,金军与伪齐未退,诸卿有何良策?」
吴玠奏疏详述战况:汉中后勤崩溃,伤兵无药,硝硫匮乏,火绳枪难以量产,吴玠请朝廷速拨粮银与工匠。
赵鼎率先出列,拱手道:「陛下,仙人关虽大捷,然金人之炮、伪齐之铳,皆非刀盾可敌,臣请拨库银十万贯,征蜀中铁工,扩军器局于三峡与成都,量产火绳枪,助汉中与荆湖北路固守。另,岳鹏举在江陵稳军粮粮,可令其运粮北援汉中,解吴玠之围。」
赵鼎言罢,军中派张俊附议:「臣试制火绳枪,知其利弊,虽不及明国连珠铳,却足以御金人。阆中与三峡兵站已无硝硫,臣请开民间采掘,召工匠返岗,半年内可成千支。另,岳鹏举牵制伪齐与杨幺,功不可没,朝廷当重用之,勿听谗言。」
「岳飞忠勇,」赵构终开口,声音低沉,「然荆湖北路三面受敌,互市明国,颇多非议。秦卿之言,朕亦有疑。火器试制,耗银甚巨,汉中伤兵待赈,库银何来?」
赵鼎急道:「陛下,库银虽乏,可减士绅税免,征其囤粮,解汉中之急。火绳枪若成,仙人关可再固,荆湖北路亦能北伐伪齐,收复襄阳!」
秦桧冷笑:「赵相公,士绅乃国之栋梁,减税征粮,恐激民变。岳飞若北伐,擅扩地盘,功高震主,荆南的杨幺与明国方妖女趁虚而入,蜀宋何存?臣请发『金牌』召岳飞回成都,严查其与明国之私,以安朝野。」
殿内一阵哗然。张俊欲争辩,却被赵鼎以眼色止住。守旧派士绅暗自窃喜,实事派与军中派则面沈如水。
忽报马驰至,殿外通政司高声唱道:「仙人关解!金人北退!汉阳破围!伪齐败走!」
此语未毕,百官皆惊,或低呼,或相视。太监贺忠进奏曰:「此乃岳太尉亲军急报,王贵至汉阳,见敌军已败,陈太守以「火龙出水」焚其天桥、退霍明偏师,今伪齐退守襄郢,不敢南进。」
赵构本倚龙椅之上,面色苍黄,闻言一跃而起:「真乎?仙人关、汉阳皆固?」
张浚奋然起身,拱手拜贺:「陛下!天佑大宋,岳鹏举坚守江陵,汉阳陈元则驱退霍明,金人疲于北线,始退兵也!」
此语一出,殿内顿时一洗沈霾,百官振衣齐贺。惟左仆射李若谷眉头微皱,问道:「但陈规所用火器,据王贵所附图言,非朝廷监造,而乃地方官自铸,是为擅造兵仗。若流布民间,恐滋乱端。」
右正言范同急奏道:「陈太守纸火枪虽未列于兵部军器库,然若非此器,汉阳已陷。天下临危,岂可拘泥成宪?」
太学博士冯援亦应道:「臣曾观明国《神机制器书》,其军皆以火器为先。若我大宋仍执弓剑刀矛,如何敌人之枪火?今日陈规,可为我军火器之祖!」
赵构连连点首,道:「朕亦闻舟山明军‘一窝蜂’名震江表,今日纸枪火牛之策,可与之齐名。」
张浚道:「臣请奏立火器监,命陈规为监使,专造军器以济北战。」
尚书左丞罗汝楫却道:「不可轻许。陈规年老且非将籍,若赋兵权与之,恐不为武臣所服。」
张浚笑道:「陈公之器,兵不服尚可退敌,将不服又何足虑哉?」
赵构拈须沉吟片刻,拍案道:「即日召陈规入蜀,封定远军节度副使、权兵器监监使,督造火器,分授荆襄之军。并以此捷昭告天下,慰我山河之灵!」
百官齐拜,贺曰:「陛下圣断,社稷有望矣!」
是夜,成都万家灯火,街头巷尾皆传捷音。茶肆中说岳飞之铁骑,酒馆里说陈规之纸枪,孩童画地为兵,大声喊道:「我是陈太守!」
而宫城之中,张浚对赵构低语:「陛下,若明军知我亦有火器,或可与之通使,共图中原。」赵构不语,独立殿阶,望蜀山万里风雪,低喃一句:「大宋,未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