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湖边 作品

第959章 碧血丹心

天会七年冬,河东中条山大寨外,风雪肆虐,天地一片苍茫。史斌与高娴裹紧皮裘,背负干粮与弓刀,踏上北上五台山的征途。史斌摸了摸光溜溜的后脑勺,剃发的屈辱犹如刀割,但他望向身旁高娴坚定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娴妹,走吧。」他低声道,握紧她的手。

高娴轻轻点头,回握他的掌心,两道身影没入漫天风雪,朝河东腹地而去。

中条山位于河东最南,与黄河相依,北上第一站便是平阳府(今临汾),约百余里。金军在此设有哨卡,严查「发匪」(未剃发汉人),史斌剃发后虽能掩人耳目,但汉人举止难改,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两人乔装成皮货商旅,高娴扮作女商,头裹毡帽,腰佩玉饰,颇有河东商贾气派;史斌则伪作护卫,背负柴刀,沉默寡言,掩盖纹龙刺青。他们沿汾河西岸小道北行,避开官道,风雪掩盖足迹,却也冻得骨头生疼。

一日黄昏,两人抵达汾河渡口,欲雇船北上,却见渡头聚集数十金兵,手持长矛,盘查过往行人。一名巴牙喇甲兵喝道:「站住!哪来的?剃发了没有?」

史斌低头,压低毡帽,沉声道:「回军爷,小的是代州皮货商,带婆娘去平阳卖货。」他故意粗声粗气,学着河东口音。

高娴上前,递上一块碎银,笑盈盈道:「军爷辛苦,这点薄礼,买碗热酒暖身。」

甲兵瞥了碎银,脸色稍缓,却仍狐疑地盯着史斌:「掀开帽子,让爷瞧瞧!」

史斌心头一紧,缓缓掀帽,露出光滑的额头与女真通天辫。甲兵冷哼一声,挥手放行:「走吧,别磨蹭!」

渡船摇晃,两人终于脱险,却不敢松懈。高娴低声道:「这才刚开始,平阳府金兵更多,咱们得小心。」

史斌点头,目光扫过河面,隐约见对岸火把闪动,似有金军巡骑,心头暗沉。

次日清晨,两人弃船登岸,步行潜入平阳郊外。风雪稍歇,却寒意更甚,干粮仅剩三日分量,补给迫在眉睫。平阳市集热闹,商贾云集,却处处有金兵巡逻,告示牌上张贴「缉捕发匪,赏银五十两」的通缉令,画像虽粗劣,却隐约勾勒出史斌的纹龙与高娴的英气。

「不能进城。」史斌低声道,「城里眼线太多。」

高娴沉吟片刻,指着市集外一队贩盐的骡队:「跟上他们,盐商常走小路,或许能避开哨卡。」

两人尾随骡队,沿乡间小道北行,却不料夜半时分,骡队营地突遭金兵突袭。原来,盐商私贩官盐,被金军探子盯上。一名谋克详稳喝道:「通通捆起来,敢藏发匪,一并问斩!」

史斌与高娴藏于林中,见金兵搜查骡队,连妇孺都不放过,心头怒火翻腾。高娴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别动,暴露了咱俩都得死。」

史斌咬牙,拳头捏得咯吱响,终于忍下冲动。金兵押走骡队后,两人趁乱潜入营地废墟,捡拾散落的半袋粟米与一壶烧酒,勉强补充干粮。

「这世道……」史斌低骂,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高娴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活下去,才能报仇。」

平阳至太原约二百里,途经霍州、汾州(今汾阳),为金军重镇,完颜希尹驻太原,哨卡林立,巡骑频繁。史斌与高娴弃小道,改走山间兽径,风雪掩盖行迹,却也迷路数次,干粮耗尽,靠猎野兔与啃树皮充饥。

第三日夜,两人抵达霍州南郊一处废弃村庄,欲寻避风处,却闻马蹄声急。一队金军巡骑突至,为首巴牙喇喝道:「前面有动静,搜!」

史斌与高娴急藏柴堆,屏息凝神。金兵火把照亮村庄,长矛戳刺草垛,一名甲兵距柴堆仅三步,史斌握紧柴刀,准备搏命。

危急关头,高娴低声模仿猫叫,引开甲兵注意。巡骑搜无异样,咒骂着离去,两人方松一口气。

「好险。」史斌抹去额汗,低声道,「娴妹,你这脑子,值一百个金狗。」

高娴苦笑:「再聪明,也得活着到五台山。」

五日后,两人终抵汾州郊外,却发现官道封锁,金兵设卡盘查,似因近期绿林烧旗庄加严戒备。史斌与高娴无奈绕行太行支脉,山路崎岖,风雪迷眼,高娴不慎滑落坡崖,扭伤脚踝。

史斌背起她,咬牙前行,汗水冻成冰渣。他低声道:「娴妹,洒家背你到天边,也不会让你有事。」

高娴靠在他背上,眼中泛红,轻声道:「斌哥,谢谢你。」

两人情感在风雪中悄然升温,却无暇多言。七日后,终于接近太原,却在汾河支流遭遇金军伏击。原来,完颜希尹得报,怀疑有「发匪」潜入,派完颜把荅部巡剿。一队五十人的金军骑兵,持弓矛围杀而至。

「杀!」史斌放下高娴,拔刀迎敌,纹龙刺青在火把下闪烁,刀光如虹,连斩三骑。

高娴忍痛弯弓,箭矢如流星,射落两名金兵,喝道:「斌哥,往东突围!」

金兵训练有素,弓弩齐发,史斌左臂中箭,血染皮裘,仍狂吼着冲杀,刀劈马腿,掀翻数骑。高娴箭囊耗尽,拔双刀护住史斌后背,两人配合无间,杀开血路。

为首谋克详稳怒喝:「活捉这两个汉狗!」

史斌眼见金兵围拢,猛地抱起高娴,跃入冰冷的汾河支流。河水刺骨,两人顺流漂下,金兵沿岸追射,箭矢如雨。史斌护住高娴,右肩又中一箭,鲜血染红河面。

「斌哥!」高娴惊呼,泪水夺眶。

「没事……洒家还死不了!」史斌咬牙,拖着她游至对岸,藏入芦苇丛。金兵追至河边,见水流湍急,误以为两人溺毙,方才撤离。

夜深,两人蜷缩在芦苇中,史斌伤口冻僵,脸色苍白。高娴撕下衣襟,替他包扎,哽咽道:「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你总是替我挡刀?」

史斌咧嘴一笑,气若游丝:「洒家这条命,早卖给兄弟们了……能护妳,值了。」

高娴眼眶湿润,紧握他的手,低声道:「活下去,咱俩一起到五台山。」

太原为金军河东中枢,完颜希尹坐镇,城外哨卡密布,史斌与高娴不敢靠近,绕行太行东麓,朝代州进发,约百余里。史斌伤势恶化,发热昏沉,高娴半拖半扶,沿山间兽径前行,风雪愈烈,几乎迷失方向。

九日后,两人误入一处废弃佛寺,寺内残垣断壁,却有微弱火光。原来,一名老僧与几名逃难蓄发汉人藏匿于此,靠野菜与雪水度日。老僧见两人伤病交加,取出仅存的半块黍饼,叹道:「世道无常,施主且食,保命要紧。」

史斌欲拒,高娴却接过黍饼,谢道:「多谢师父,来日必报。」她将黍饼分半,喂史斌服下,自己仅啃一角。

老僧低诵佛号,叹道:「金人剃发,断我汉人血脉,贫僧无力抗之,唯愿苍天开眼。」

史斌闻言,心头一震,想起中条山李彦仙的剃发之辩,眼中闪过挣扎。他低声道:「师父,活着……真的能等来报仇那天?」

老僧未答,仅合掌道:「施主心中有刀,自有答案。」

翌日,史斌烧退,伤口稍愈,两人谢别老僧,继续北行。代州已近,却闻金军加严戒备,疑因五台山高胜烧旗庄激怒完颜希尹。

两人潜行至代州南郊一处山坳,终见五台山隐于云雾中的轮廓。

「快到了。」高娴眼中燃起希望,却忽闻马蹄声响。一队金军巡骑自山坳另一侧杀出,为首巴牙喇喝道:「站住!报上身份!」

史斌心头一沉,知此战难免。他低声对高娴道:「娴妹,若我挡不住,妳先走,找到妳弟!」

高娴怒道:「胡说!要走一起走!」

史斌咧嘴一笑,拔刀迎敌:「好!那就杀个痛快!」

刀光闪动,史斌如困兽般冲入金兵阵中,柴刀劈开一骑头颅,血溅雪地。高娴双刀舞动,护住史斌侧翼,连斩两人。金兵仅十余骑,却弓弩齐发,史斌左腿中箭,踉跄欲倒。

危急关头,山林中忽传箭矢破空之声,数名金兵应声倒地。一队黑衣汉子自林中杀出,为首者手持长枪,喝道:「五台山义军,杀金狗!」

史斌与高娴一震,见来者正是高胜部将铁头狸文仲龙。文仲龙率十余义军,弓刀齐下,顷刻斩杀金兵。巴牙喇欲逃,被文仲龙一枪贯胸,钉死雪中。

「史寨主,高女侠!」文仲龙抱拳道,「高大当家听闻少华山残部北上,特派俺来接应!」

高娴喜极而泣:「三弟……他还好?」

文仲龙点头:「大当家烧了金狗三座旗庄,气得完颜希尹跳脚!五台山虽剃了辫子,心还是汉人的!」

史斌闻言,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扶刀起身,低声道:「带路吧,洒家要见小雄王(高胜)。」

风雪中,文仲龙领两人隐入山林,五台山近在咫尺。史斌回望身后血染的雪地,握紧高娴的手,低声道:「娴妹,咱们活着到了。」

高娴眼中泛泪,轻声道:「嗯,活着。」

两道身影随义军没入云雾,河东风雪,掩盖了他们的足迹。

五台山云雾缭绕,风雪如刀,山道崎岖似断人肠。史斌与高娴在文仲龙引领下,踏过血雪,终于抵达五台山大寨。寨门高耸,箭楼林立,隐于苍松翠柏间,透出一股不屈的气息。寨外,数十义军持刀枪戒备,见文仲龙带人归来,方齐声喝道:「五台义军,迎兄弟!」

史斌扶刀而立,目光扫过寨门,剃发的屈辱犹在心头,但他望着身旁高娴疲惫却坚定的眼眸,沉声道:「娴妹,咱们到了。」

高娴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希望三弟……一切安好。」

文仲龙哈哈一笑,拍胸道:「高女侠放心,大当家烧了金狗三座旗庄,气得完颜希尹满河东抓人!走,进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