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人性之恶
夜已深。
赵树还未休息。
他仰躺在床上,看着黑黢黢的天板,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想起自己草率的谋画,想起在林中狂奔时的姿态,想起后来壮着胆子回到现场,装作无事发生与其他人讨论时的情景,手心不由冒出一层细汗。
回忆此前在部落中的生活,以及被抓到这座岛屿后见识到的一切,他脑海中思绪繁杂。
“赵树”是他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赵”来自于百家姓,是百家姓中的第一个姓氏。
赵树听星期六讲过,在首领的故乡,那里的每个人都会使用百家姓上的姓氏。
由此,无论是新加入的土著还是老成员,都赶时髦一般给自己起了个“汉语名字”,仿佛这样就能使他们变得和首领一样了。
而“树”这个字,是赵树自己想的。
他还理解不了汉语的典故,更不知道什么叫诗意,什么叫禅意。
在课堂上学到的“天地山川,日月湖河,鸟草树”等简单文字,便成了大部分土著取名时的主要选择。
除了斑马、星期六、星期日,福禄寿三人不肯更改首领亲赐的名字外,如今的岛上成员,都有了自己的汉语名。
……
赵树是新加入岛屿的土著中,起名最早的一批。
他比其他人更喜欢这个新地方,喜欢这里的一切,他向往着向上攀登,渴望拥有更多——
更好的房子、更美味的食物、更新的衣服、首领的赏识,乃至住进那间据说是用水泥建造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来到岛上这么久,赵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初登岛的那天,首领选拔预备役亲信时,他因恐惧发挥失常,错过了那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在部落中和他一般无二,甚至干起活还不如他的陈福、陈禄、陈寿三人爬到了他头顶。
8月1日晚宴时,他看着三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只觉那一切都应是属于自己的。
他仿佛看到,有人夺走了他的人生。
……
自那以后,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感觉出现了,它整日萦绕在赵树心头,将他的胸口勒得发闷,将他的眼睛染得通红。
干活的时候,赵树总会泄愤一般使出全部力气。
然而大多数时候,工作都不是用力气越多越出色。
插稻苗时,赵树的稻苗总插得最歪;
锯木头时,他的木板总锯得歪歪扭扭,薄厚不均;
就连做饭时,赵树的饭菜都做得最差,不是水添多了,就是盐放多了,或者火力过大,弄得一股糊味儿;
负责照顾赵树的老资历性格不错,只当赵树年轻手拙,很少批评他,但也很少指导他干活的真正技巧。
只有同时加入岛屿的伙伴,偶尔会毫不留情地嘲笑赵树干得一塌糊涂的工作成果。
对此,赵树不以为然,他一直相信自己比福禄寿三人优秀,他觉得他只是错失了一个机会。
待找到那个机会,他一定能站在所有人头顶,抵达那座坚不可摧的灰色堡垒之上,俯视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向来这么想。
……
然而机会难求。
错过一次后,赵树等待了许久都没找到第二次机会。
进入雨季,首领整日待在工厂中不见人影,他和那群讨人厌的同伴待在一起,只觉越来越烦躁。
为了寻求机会,或者说找到向上攀爬的途径,赵树开始使用各种借口接近岛上的老资历,搜寻契机。
星期日整天冷着个脸,说起话总是凶巴巴的,最不受赵树待见。
他常在心中痛骂星期日——
“不就是比我早到几年吗装什么等我得到首领赏识,我干的比你还好!”
星期六总是念叨那些听不懂的话,什么加减乘除,化学物理,光是听听都令赵树昏昏欲睡,他最讨厌写作业。
所以尽管星期六老师看起来很和善,平时也算有问必答,却也得不到赵树的认可。
多番打听,他最终盯上了斑马、科苏和库鲁三人。
据说斑马是除星期六星期日之外,跟首领关系最亲近的,科苏库鲁二人则是突袭小岛三人小队的另外两名成员。
能与星期日一起,参与这么重要的行动,可见科苏库鲁二人与首领的关系也不一般。
要是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些秘辛,掌握其他人不知道的信息,按成语讲的,以后不就“平步青云”了吗
……
斑马在土著中还算有威信,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好接触的样子。
受他管理的两名新成员跟赵树倒过苦水,说斑马管人管得很严格,锯柴火都要求锯得一样齐,在他手下干活可太遭罪了。
听了这话,赵树觉得斑马是个难缠的家伙,便没有率先去找斑马,转而选择了科苏和库鲁。
库鲁从夜袭岛屿行动中返回后,受为子报仇念头驱使,做起事来比从前更认真,更刻苦了,偶尔还会跟星期日一起跑步,锻炼体能。
但在与人相处方面,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赵树主动跟库鲁搭了几次话,都没能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科苏那边同样如此,那个丑陋的家伙嘴很严,别说是涉世未深的他,就是熟稔人情世故的斑马都没办法从科苏那里得到不寻常的消息。
……
就在赵树找不到希望,陷入迷茫之际,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给他带来了希望。
那是一张绘制着“猫”的画作,据说画上的猫是首领饲养的宠物,极受首领宠爱。
为了让这只猫自由地在林中生活,首领特意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杀它,还曾说过,如果这只猫受了伤,有土著及时救助,就能得到嘉奖。
这则消息宛若一道霹雳,照亮了赵树的脑海。
他想,如果他能成为那个及时救助猫的幸运儿,不就能获得首领的赏识了吗
与锻炼木匠技艺,学习汉字、数学和其它繁复困难,耗时极长的路径比,这简直是上天为他安排的最佳通道。
……
靠救猫住进工厂的念头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
每日结束工作后,一有机会,赵树便往林地里跑,到处寻找那只大猫的踪影。
星期六老师曾经说过——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赵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有准备的人,他想,只要那只猫受伤了,他一定能第一个发现,并报告给首领。
到时候,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
然而令赵树难受的是,那只猫看起来异常健壮。
在赵树见到的所有野猫中,那只猫的体型是最大的,它总是非常高傲地站在稍高的树杈上,骄傲地俯视地上的人。
似是知道在这附近活动的土著不会伤害它,那只猫一点儿都不怕人,但也很难接近。
只要有抓捕它的迹象,它就会飞跃上树,然后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想要抓它的人,满脸不屑。
一日一日观察,一日一日等待。
许多次,赵树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回家时又遭受同伴嘲笑。
许多次,赵树看着那只大猫消失在茂盛的枝叶中。
愈是等不到愈心焦,他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自己打伤那只猫,自己救治。
猫是不会说话的,即使它是首领的猫也不可能那么神奇,只要整件事全程都由自己一人完成,保证没有其他人看见,这计划就万无一失。
……
头脑一热,这个已经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家伙便开始付诸行动。
未见识过陈舟的手段,甚至连星期日的凶狠都只听过只言片语,所谓无知者无畏,在动手之前,赵树根本没考虑过事情暴露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靠之前在虎头那里混了个脸熟,赵树开始尝试接近大猫。
终于,他逮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趁虎头下树,且周围没有便于攀爬的大树或者利于藏匿的草丛,狠狠打了那只猫一顿。
在动手之前,靠着自诩聪明的头脑,赵树想到了一个细节——
不能打猫头。
他知道动物的头部是致命部位,受到重击极有可能当场死亡,在抽打大猫时,特意避开了更致命的地方。
这猫是他向上的阶梯,万一失手把猫打死,他就得不到嘉奖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赵树万万没想到,这天斑马恰巧有些疲惫,想早点完成工作回家休息,来到林地附近时听到了猫凄厉的叫声。
令赵树感到庆幸的是,隔着老远,他提前发现了斑马高大的身影,而斑马没看到他。
担心事情败露,即使距离成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赵树还是被迫放弃了“自导自演”的戏码。
在斑马靠近前,他低伏着身子,钻进森林另一方向,偷偷绕回了田地,假装自己一直在工作从未离开。
……
后来一切都与他预想中一样。
斑马发现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猫,急忙派人报告给首领。
紧接着,首领带人赶到。
首领救猫时,他就站在周围围观,与其他土著一起。
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首领,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根本没看出他的“谋划”。
围观时,赵树万分紧张,生怕首领从人群中把他拎出来,当众惩罚他——
他没想过自己会因此而死,一只动物而已,在他们的岛屿上,无论什么动物,最后的下场都一样是被杀死,装进人的肚子里。
土著们理解不了宠物对现代人的意义,对他们来说,这个概念实在太遥远了,赵树也不例外。
……
晚风从门缝钻进来,轻推着屋内的浊气,触动赵树的肌肤。
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切,恍惚间,他觉得仿佛在梦中。
心中有恐惧也有慌乱,但更多的是遗憾,赵树恨极了不知好歹的斑马,如果不是这家伙捣乱,他的计划肯定就成功了。
“没办法,这次运气不好,只能等下次了。”
赵树想着——
他认为猫被首领带走后,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万没想到,其实这只是个开始。
……
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赵树才睡着。
刚合眼没多久,屋外便传来一阵多人跑动的声音,其中掺杂着纷乱的喊叫,说话声。
尚处于沉睡状态的赵树被同伴摇醒,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来不及洗漱便跟随众人来到了工厂正前方那条铺着石砖的小路上。
天还阴着,太阳并未升起,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雾一般的雨丝中。
土著们大多衣冠不整,突然被人叫醒,他们的神态均有些疲惫。
但很少有疲惫到如赵树这般,连睁开眼睛都费劲的。
歪歪扭扭地站成两排,他们满脸迷茫地看着前方的四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星期日穿着一身厚实的蓝色工装,外披一件蓑衣,戴着一顶草帽,腰间仍挎着长刀。
他身姿笔挺,站在迷迷糊糊的众人面前,宛若一杆锋利的长枪。
紧跟在星期日身后的陈福、陈禄、陈寿三人同样如此。
尽管他们未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在陈舟的要求下,还是尽量“站如松,坐如钟”,展现出了英武的气质。
……
咳咳
星期日清了清嗓子,自工厂的二楼突然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柱。
那光柱穿透清晨的迷雾,将众人笼在冷白的光芒下,使他们不由自主地眯起了未见阳光的眼。
赵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景,内心受到极大震撼,困意顿时被一扫而空。
他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首领能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却未曾亲眼目睹,这还是他初次得见首领的威能。
……
还未等赵树从震撼中回过神,星期日锐利的目光已经扫过所有集合的土著。
“这么早把大家叫起来,没有其他事。
只是想麻烦大家跟我走一趟,去神庙测试一下首领新得到的神器。”
“想必大家都听说了,首领的猫昨天受了伤。
不过大家恐怕不知道,那只猫并不是因意外而受伤,而是被人打伤的。
我知道直接问大家,肯定不会有人站出来承认。
但无所谓,只要你们跟着我到神庙去,经过神器的考验,到底谁是元凶,谁是无辜者,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没有一个好人会被冤枉,也不会有坏人能逃脱惩戒!”
说到这里,星期日语气一顿,手按住了刀柄,盯着最前排土著的脸庞,最后问了一声。
“就这样,谁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