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来者何人?
来者……来者何人?
苻云度推开营房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皱着眉,掀开破布一样的门帘,掩着口鼻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不见一人。
他刚一进门,脚下就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低头看去,只见脚下踩着一片铁甲,他眉眼冷了几分,弯腰将铁甲捡起来,上面满是沾满泥垢的脚印,不知道被人踩在脚底多少次。
想当年,羽林卫在长安城何等风光,多少儿郎为了穿羽林卫这身铁甲,削尖了脑袋想投效进来。如今,这铁甲竟然就这般仿若敝履被人随意地踩踏着。
苻云度捏着铁甲的手微微用力,视线落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
刀疤上前,贴心地给苻云度递上一块手帕。
苻云度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今日这般妥帖。
刀疤也不解释,将手上的帕子又往前递了递。
苻云度伸手接过,轻轻在上面抹了一把,尚未干透的泥土随着雪水被他擦了下来,那些干透许久的,仍顽固地黏在上面。
“拿好。”
苻云度回身将铁甲和手帕都交给刀疤,自己迈步往里走去,他小心绕过躺在地上的铁甲佩刀,走到羽林卫的床铺前。
那股恶臭更加浓郁,十几人的通铺,被褥随意地摊在那里。苻云度伸手捏起一团已经黑乎乎的被子,被子轻飘飘,薄的可怜。
长安城的冬日,滴水成冰,呼气成霜,寒彻骨髓,这样薄的被子,当真是不把羽林卫当人看了!
苻云度将被子丢到一旁,转身出了屋子。
他一连推开了七八间屋子,整整一排营房,都没见到一个人影。他穿过小巷,走到另一排营房,这回隐隐约约听到人声。
他顺着声音而去,推开门,只见屋内十几个大汉正围坐在炉火前,地上丢着一个布兜,里面的山核桃都散了出来。
这些人力气大,手一捏山核桃便碎了,他们捧着核桃仁,吃得不亦乐乎。
听到推门的动静,一个个回过头。见到苻云度这个生模样,众人“哗啦”全站了起来,核桃壳被他们踩得作响。
“来着……来者何人?”
一个红脸大汉口齿不清地问道。说话间还止不住地晃悠,全靠身边人扶着才没一头栽在地上。
苻云度眸底戾色翻涌,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一言不发,霍然转身。
大汉见状忙哎了一声,跌跌撞撞追了出去,“站……站住!羽林卫营房,岂……岂容无关人等随意闯入?”
说着,他就要越过苻云度身后的护卫,去抓苻云度,可他连苻云度甲胄上的披风都没挨到,就被其中一个护卫拦了下来。
“大胆,恒王殿下面前,岂容尔等放肆!”
“恒王殿下?”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恒王”这个称号,他们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们羽林卫的脊梁,恒王殿下薨逝后,羽林卫的脊梁就断了。
当年威风凛凛的羽林卫,被人拆的四分五裂……
那红脸大汉酒劲上头,迷迷糊糊间竟将苻云度这个恒王殿下当成了先恒王,七尺汉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殿下,殿下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没有您,您知道咱们羽林卫是怎么过来的吗?”
大汉虽然醉了,可有人尚且清醒着,他们顾不上满心的困惑,手忙脚乱地把大汉拉到一旁,捂着嘴,生怕他再借着酒劲,胡乱说话。
“恒王殿下……”
一个小胡子搓着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不知恒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不等他客套完,苻云度转身往下一个营房走去,临走前,又深深望了眼还在痛哭的大汉,他瞳孔微颤,眼神讳莫如深。
苻云度又一连推开了几间营房,里面不是空无一人,就是聚在一起胡侃,更有甚者竟然日上三竿都还在屋里呜呼呼大睡。
苻云度终是没了耐心,吩咐身边的护卫四散开,把所有人营房都查一遍,把人都叫到校场集合。
原先被苻云度揪出来的那些人也主动加入其中。
大约几盏茶的功夫,空荡荡的校场上终于占满了人。
这些人七扭八歪地站着,人懒懒散散不说,身上的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五花八门。有的短衣系缠带,有的身披铁甲。
“恒王殿下……”
原先同苻云度客套的小胡子再度站了出来,躬身道:“殿下,人都在这里了。”
苻云度眼风一扫,冷声道:“人都齐了吗?”
羽林卫再被削减拆分,也还有三万余众,眼前这些人加起来不过千人,如何叫“人都在这里了”?
小胡子见苻云度这样语气态度,心知无法糊弄,只好赔笑,卑躬屈膝道:“咱们羽林卫偷闲已久,军中久无粮饷,我等家境尚且殷实,能留在军营值守,但其他弟兄们需要养家糊口,没有粮饷,只能出去找些营生,糊口度日了。”
苻云度沉着脸,问道:“汝为何身?所居何职?”
小胡子是个粗人,又
在军营里待久了,猛然听到这样文绉绉的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问你叫什么,什么职位。”
人群中,一个有些古怪的声音传来。
苻云度闻言眉心紧皱,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来来回回扫了一圈,都为看到他怀疑的那个人,他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
小胡子得到提醒,暗暗感谢了一把不知名的好心人。口中回道:“属下,羽林卫长史,冯宿。”
长史,羽林卫最末等的官职。
“你上峰何在?”苻云度问。
冯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有的在城中谋营生,有的……有的应该在道正坊。”冯宿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发的小了下来。
道正坊,长安城有名的酒肆所在。
同为羽林卫将领,有人为生计奔波,而有的人醉生梦死……当真讽刺到了极点。
苻云度冷声问道:“韩、齐二位将军何在?”
冯宿垂着头,心说:“那二位每日流连青楼楚馆,指不定此时在哪个佳人怀中酣睡呢。”
可这话他不敢直接说给苻云度,只能硬着头皮胡扯:“两位将军……应在家中……”
苻云度心知他在浑说,但也没拆穿他的谎言,他对着刀疤吩咐道:“去二位将军府上,把他们请过来。”
闻言,冯宿心中暗暗叫苦,去他们府上可还得了?若是找到人好说,若是叫恒王的人扑个空……冯宿偷偷瞄了眼苻云度的脸色,看着他神情阴鸷,想到京中对他的传闻,心中惴惴不安。
他深吸了几口气,硬着头皮道:“殿下,不如小的一同前去。”
谁料苻云度一口回绝:“你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