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
炎凉
裕王府在抄家,国公府也在抄家,让京中的百姓看了不少热闹,连先皇驾崩的严肃感都少了些。
曹覃连带着曹刘氏、曹孟氏和一众妻小被关押在牢狱中,和曹晴竟是因此而团聚。
因为都是亲戚,牢房不够,就将主子关在了一处,丫鬟奴才关在了一处。
丫鬟奴才虽是被关着,可拉到菜场卖身,又是重新换了个主家,主子却不然,沾亲带故着的都逃不了干系。
一见到这里的条件,曹雨就再也憋不住了,她抱着自己的姨娘哭诉:“我有什么错?我做了什么要平白遭这趟苦?”
她跟一个文臣的儿子正要定亲,就慢了几日,如今亲事断了,她也逃不开这泥潭了,朝不保夕……
更多人的悲戚被催起,哭嚎与冤声久久不歇。
狱卒早已习惯了,只是默默翻了个白眼。
“哭什么?吵死了!”曹晴受不了地大吼一声。
赵青青跟曹阳离得很远,事情败露之后,新婚不过三年的夫妻二人也是反面成仇:“你吼什么?我就要哭!”她暴躁的拍了拍地上,再无出嫁时的那般娴静柔雅。
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境遇都是拜曹晴所赐,如若不是她带她去买书、提议三个人一起看书……她就算是嫁给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嫁给一个参与谋逆的丈夫。
李婉儿都还安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最持幸福的她却成了最糟糕的那一个。
曹晴冷冷地看着这个昔日好友,如今的嫂子:“你瞧瞧你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赵青青狠狠地回瞪过去:“你又是什么样子?裕王妃?”
“你!”曹晴猛地站起身来。
赵青青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顾忌了,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你们一家都是什么样子,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
曹阳再也听不下去:“赵青青!”
“你以为我想娶你?这么两年,我想纳个妾你都不许。”
赵青青笑了两声,她昂着下巴,也站了起来:“好啊,你早就想这么说了吧?”
“……”
牢房的另一侧再度吵闹了起来,曹晴靠在墙上,石墙的寒意冰凉入骨,她眼前突然湿润了起来,双手忍不住抠紧了石墙。
“我才不要回头……”她自言自语地昂起头,绝不肯让自己落下眼泪来。
曹云大着肚子跟林姨娘贴在一处,小声道:“姨娘,我肚子疼。”
林姨娘看向她即将待产的肚子,喃喃道:“活七不活八……不、不可能的,云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女儿才过上好日子不到一年,就要……了不成?老天怎么能这么不公?
曹云捂上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就是肚子疼。”
“哪里?”林姨娘伸出手摸着她的肚子,好歹生养过一回,知道哪里最危险:“……是不是这儿?”
曹云艰难地点了点头,面色更加苍白。
林姨娘慌张的将手撤开了,复又放了回去,颤抖道:“真的是这里疼?”
见曹云再次肯定了,她抖着手,慌乱地往牢门跑了几步:“来人啊……”
周围吵闹的声音也因此停了下来。
“来人啊!”林姨娘用力地拍着围栏:“来人啊,我女儿要生了……救命啊……来人啊!”
“我女儿要生了!”她无助地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上前。
林姨娘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反应,她脸上似哭似笑,盯上了岑禹。
“裕王……我女儿要生了,这是你的孩子……”她拽上岑禹的手:“咱们一起去叫人好吗?”
岑禹的反应是避之不及,他一把扔开林姨娘的手。
他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那个还没生下来的孩子还活着做什么?
林姨娘看着自己被狠狠辉开的手,笑得更像哭了:“……裕王,你是孩子的夫妻,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女儿……啊?”
岑禹偏开了头,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林姨娘呜咽一声,她看着自己疼得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儿,又看了看周围这些冷漠的人,一步轻一步重地跑回了门前:“裕王的孩子要生了!你们来个人吧……救命啊……”
她将自己的手掌拍得通红,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外头却还不见一个人影。
林姨娘最终还是没有留住曹云。
……她死在了十六岁,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
晚间放饭的时候,有人来收走尸体,只用了一席草席。
林姨娘将曹云抱在自己怀里,怎么都不肯撒手。
末了,她摸了摸自己身上,可那些金银细软早在抄家时就已经被搜刮了干净,她左右看了看,慌忙朝一处扑了过去。
曹晴发出一声惊呼:“啊!”
闭着眼一混乱的功夫,头上的那支点翠簪子就被抢走。
因为整个牢房里只剩下了她和岑禹还维持着入狱前的原样,他们根本不担心曹晴和岑禹想要贿赂什么,犯下滔天大罪,非是拎不清的人才会受贿。
曹晴眼瞧着林姨娘跪在地上拽着那几个狱卒:“这簪子给几位大人,求几位大人好好安葬她,求求几位大人了……”
她边说,边给他们磕头:“求求你们了!”
“知道了。”那狱卒抢过了那支簪子,语气并不好。
但林姨娘仍是感恩戴德了:“多谢几位大人……”她又去看那被草席拖走的自己女儿最后一面,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云儿啊……我的云儿……”
直至狱卒将门锁了,她仍将头挤在围栏上,像是要随她去了一般。
“我苦命的云儿……”
曹晴这时才从地上坐了起来,刚才被林姨娘那么一扑,肚子竟然有些疼了。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疑心是不是伙食太过差劲,才让她有了想吐的冲动。
……
早晨还是被许多云盖着,看不见太阳,但约莫再过上一两日,就该是大晴天了,一场春雨一场暖,五月也该热起来了。
太后被岑烟细心照顾了几日,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卧床,但已经能短暂的下一会儿地了。
就像很多年之前一样,项寻躲在岑烟的轿子里,在一众被打点好的人的掩护中进了仁寿宫。
“怎么?紧张啊你?”岑烟笑着看他。
项寻有些笑不出来,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紧绷着的:“有一点……”
见他这样,岑烟笑了一声,拽着他就下来了:“皇祖母又不会吃人,走吧!”
项寻脑子都是懵的,就被拉着进了殿,顾不得看清周围的样子,就瞧见太后正坐在中间。
见着人后,她缓缓露出一个笑来:“烟烟坐吧。”
太后今日也是仔细装扮了一番,病容被掩盖了干净,她对着还站在原地的项寻道:“你也坐。”
项寻便绷着一张脸僵硬地坐下了,努力地隐藏着自己的紧张。
太后纵容地看了眼笑带狭促的岑烟,微微歪头,似是在责怪她不知道说了什么,才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岑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什么都没说。
旁边的静芳给三个人上了一样的茶,便退去外间,留足了空间。
太后摇了摇头,笑意不似方才那么真切,但也没有那么疏离,她看向项寻:“我听烟烟说,你如今成了楚国的三皇子?”
项寻下意识将肩背挺得更直了些,稳着声音道:“是,楚源的生母在幼时抱养过我几日,我仍旧记在她的名下,只是顶了楚源原来的位置。”
太后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他那边的问题,转而道:“你跟烟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
一听这话,项寻有些犹豫地看向旁边的岑烟,后者朝他挑了挑眉。
“二月的时候。”项寻如实回答了,要是仔细算来,是在苏州时二人才确定了关系。
太后有些讶异:“所以你们才在一块不到两个月?”她的烟烟两年前就对项寻有意,但却在两个月前才跟他在一起。
项寻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但好像又确实没法反驳。
可他们打小就在一起,一起过了那么多年……不是仅仅两个月,这个时间听起来十分不牢固。
岑烟在旁看着项寻,怕他想多,便帮衬了一句:“我跟他不是小时候就认识了吗?只是真正确认关系是在两个月前,其实没差的。”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这个。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成婚吗?”岑烟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时睁大了眼睛。
而项寻却是惊喜地擡头了:“成婚吗?”
二人异口同声,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达成共识。
对视一眼之后,神色都有些异样。
太后借着喝茶的动作笑了笑,这么一点时间,她已经看出这两个人的心都在对方身上,一起相处了那么些年,受得了的、受不了的,也都磨合得差不多了,在一起之后还能这样,起码说明两个人是合适的。
她老了,管不了那么多,最放不下的就是烟烟,烟烟能有个好归宿,她也算是终于能做到一件对得起旭儿的事。
即便后来如何,那时候也看不到了,她能做到的也只是给烟烟足够丰厚的陪嫁,好让她可以去做想做的任何决定,有后悔的机会,就算错上一百次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