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当归
当然项寻也并不信任他们,扩充实力的途中一直隐藏着身份,连其中交往最为密切的族人都没有交过心。
急报的内容很简单,三皇子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一朝身死,不光是那些为着三皇子能方便继任而养废的不成器皇子们躁动了起来,连上一辈不成器的闲王也蠢蠢欲动了。
老皇帝也撑不了太久了……
他母妃是将军府的一个远房表亲,为着给正经的大小姐去母留子,才难产身死,他幼时不会说话的时候是曾被贵妃抱养过几天的。
可是世事无常,很快贵妃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对着项寻自然没了什么好脸色。
楚国皇帝没有皇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便是他一直属意的继承人,而现在……他死了。
项寻说起这话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带着泪意:“他死了……那个蠢货非要证明自己是个有真本事的,就带着几个随从就深入敌营,他死了……”
岑烟在旁很安静地听他讲述完这段故事,末了,在项寻几乎是带着哭腔的笑声中,轻轻地将他拥入怀中。
项寻埋在岑烟的怀里,有些颤抖。
他的国家将他送过来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应该怎么活下去,现在需要他了,便又于雨后春笋般无孔不入了。
项寻觉得有些好笑,笑这人情冷暖世界的愚蠢,又觉得有些可悲,自己的人生竟然烂到了这种境地。
岑烟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项寻的后背,语气很温柔:“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呢。”
项寻不语,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这一生都很糟糕,但是如果这样糟糕的人生是为了让他遇见言言,他依然愿意再来一回。
项寻握紧了岑烟的手,如今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担心岑烟说放手就放手了。
岑烟感受到手上的力度,握了回去:“以前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向前看,就都是好事了,过去的事情再糟糕,也都过去了,是不是?”
项寻低低地嗯了一声,很快就被哄好了。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这么脆弱的神情,伸手将这个拥抱变成了他为主导,岑烟埋在他的肩侧,近到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项寻的声音低哑,听起来有些撒娇。
岑烟拍了他一下:“你想回去就回去好了,若是拿下楚国,起码我们两国之间,百年之内是不会再交战了。”
“还是你觉得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她忽而松开了手,脱离怀抱看向他。
项寻笑着道:“我当然相信,只是……言言真是好狠的心,我这一去可是归期不定,你竟然没有半分不舍。”
岑烟这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一怔。
归期……不定吗?
她眨了下眼睛,躲闪着看向了旁边。
项寻将她拉了过来:“其实不去也可以……”
下一瞬,岑烟就堵了他的话:“为何不去?”
“你也要白做不成?”她说的是之前项寻为了劝她讲过的那个笑话,天下之人,哪有白做的。
他受过的苦难难不成要一笔勾销吗?
项寻被她逗笑,没了骨头似的赖在了她身上:“……好,不白做,我去报仇。”
他的声音在岑烟耳边响起,温柔缠绵:“我会给言言写信的。”
岑烟略不自在的偏了下耳朵,接了话:“……嗯。”
……
旬安十六年四月,岑庆帝驾崩,享年四十又三。
皇后站在殿前,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本宫是正宫皇后,二皇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皇上怎么会传位于岑霖?”
天子近臣挡在她的面前,极力安抚:“娘娘不要太过激动,皇上亲笔书写的传位诏书就在这呢,您瞧瞧,可是皇上的笔迹?”
皇后瞪了暗自垂泪的林妃一眼,再顾不得什么,慌里慌张地将诏书展开。
“怎、怎么会……”
她捧着诏书,似乎接受不了上面的内容,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你们为何不让我见皇上,皇上驾崩前,分明叫我过来了……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一定是你们伪造的诏书,皇上不可能放着阿禹不管。”
福禄悠悠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娘娘息怒。”
“奴才知道娘娘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可上头确实是皇上的笔迹,立嫡立长,大皇子这段时间是如何做的,想必您也知道,皇上肯定是诸多考虑之下才有了这个决定。”
“不……”皇后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了后头穿戴整齐的太后。
太后撑起病体,装点整齐,眼下已是看不出什么病容了:“你有什么异议?岑禹当个闲散王爷,不也挺好的,他入朝之后,可曾做出什么实绩没有?”
皇后被问得一怔,反应过来了之后就要解释:“母后,阿禹……”
太后伸手制止了她的话:“够了。”
“皇帝刚去,你就开始为了皇位争执,心里可还有一点皇帝?”
这话太重,皇后刷就跪了下来:“儿媳不敢,儿媳只是,只是……”她垂着的眼看向地上,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
“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去处理,你却要在这胡搅蛮缠不成?你不信诏书,连哀家也不信吗?”
皇后掐着手心站了起来:“儿媳不敢。”
不甘心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妃,她总觉得能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得意来,但也无法,只得告退。
皇后走后,太后对着几位大臣点了点头,进了内殿。
岑庆帝活了大半辈子了,太后的眼里却好像还是能看到那个五六岁模样对着她笑的小孩子。
她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着形容枯槁、了无声息的岑庆帝,终于开口:“一切都结束了。”
太后打从发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避着岑庆帝,一开始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后来……是无颜面对他。
“烟烟中的毒,若非上天有眼,必死无疑……老大,你好狠的心啊。”
说着,不禁从眼眶中流出浑浊的泪来,泪水带着脸色的厚粉,留下斑驳的痕迹。
“旭儿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她这一句话从嗓子里嘶吼出来,再也憋不住泪水,眼前模糊了一切。
“旭儿那么听你的话,皇位……就这么重要吗?谁要跟你抢了!”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话没有说完,太后伸手捂上了自己的脸,她狠狠咬着牙关,嘴唇颤抖着:“是我错了。”
“我怎么没有发现呢,还以为你们兄弟俩感情好,我自认从不偏袒哪一个……怎么偏生……你变成这样了呢?”
没有人会回答她,就像风可以从所有的方向吹来,人也可以长成千百种模样。
太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收拾好了感情:“岑霖比岑禹强多了,这一点你心里也知道。”
“烟烟不愿意回来见你,不见面也好。”
“你要是在底下见着旭儿了……”她忽而闭了嘴,没有再说。
良久,却是道了声:“造孽啊。”
床上身体冰凉、脸色苍白的岑庆帝无知无觉。
她最后回头看了那么一眼:“我宁愿从未生过你。”
出了殿门,太后就看不出一丝异样了,福禄弯着腰过来扶着她,悄声说了一句:“静芳已经回来了。”
太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了眼还未离去的林妃,她只顾垂泪,现下已是哭红了眼。
感觉到了太后的视线,林妃擦了擦眼泪,就要福身。
太后拦了一下:“岑霖那孩子还等着你回去,你也不必在这里耽搁太久,往后……”她重重拍了一下掌下的手,惹得林妃略显惊讶的擡眼过来。
“是。”她颔首道。
太后已经走远,柳青在旁提醒了一句:“娘娘也该去看看殿下了。”
林妃用手绢沾了沾眼角,那点子泪意被拭去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顾忌着周围还有来往着的下人,才没有笑出声来。
眼下朝柳青凑近了些,翘起一边不易察觉地唇角:“你说的是,朝中事物繁多,是该快些灵前即位才对。”
有人欢喜有人忧。
皇后此刻正在好生安抚岑禹。
如今她气也气过了,即便再不可置信,这一切仍是事实。
岑禹没有被安慰到分毫,反而还起了恨意:“母后,那个位子分明该是我的,早知就该让父皇先立太子……”
“阿禹!”皇后厉声喊了一句,而后柔声道:“你该知道,现下已成定局,皇上的确是属意岑霖的,日后他是君,你是臣,不能再跟之前一样任性妄为了。”
岑禹嗤笑一声:“凭什么?”
他的人生中就没有过‘让’这个字,他想要的东西,只有两件失了手,一件是岑烟,一件是皇位,岑烟既然已身死,就谈不上什么失手,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给旁人。
皇位……岑霖还没有继位,他在朝中也还有不少支持自己的人,眼下是绝对不能放手的,一旦放手,往后等岑霖站稳了脚跟,哪里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外祖是如何说的?”他着急地问。
皇后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你可知道后果?这事我不同意。”
岑禹急了:“母后……你也不帮我吗?”
见皇后置若罔闻,他更加不解:“做什么劳什子裕王?儿子若是当了皇帝,你便是太后!这江山就是我们郑家的。”
“你若是能争气些,也不至于如今这个局面。”皇后仍旧不为所动。
岑禹咬着牙:“母后……”
可是这一次,他百依百顺的母后比他看得要长远许多,绝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