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过往
项寻抱着她,体温比之雪的凉意已是温暖了许多。
“项寻。”岑烟突然出声。
“嗯?”头顶传来项寻熟悉的声音,震得耳朵微微发麻的尾音。
“我……你明白吗?”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含糊吞了进去,最终什么都不说,却想让他明白。
岑烟突然可笑地扯了扯唇角,自己都没办法做到坦诚相见,他怎么可能明白。
她为什么不敢说,还希望他给予回应呢。
本想掩饰过去,却听到了一句:“我明白的。”
看着岑烟那双痛苦又诧异的眼睛,项寻轻轻伸手盖了上去。
知道她正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抉择,又因为自己的缘故,剩下的那一丝分神也满是纠结,他没有逼岑烟进屋去,而是运起内力,竭尽所能给她温暖。
而后更紧地拥她入怀,不再是先前小心翼翼地试探和克己守礼的内敛。
他怎么可能明白?自己都没有说啊……岑烟的这种疑问还没有来得及展现出来,双眼就被一双手给盖上了。
看不见之后,世界似乎都变得安静了。
岑烟的也觉得自己变安静了,她听着风雪声,也听着项寻的声音。
他拥着岑烟,像是要将人刻进骨子里:“言言不想说,或是说不出口,都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秘密,我也是一样,也许总有一天我们会真的把伤口破开给彼此看,但是现在可以先不去管那些。”
“人生苦短,能相守在一起爱着彼此的时间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这么短的时间还要去怀疑和介意,那就太不值当了,我只要言言好好享受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刻就好。”
岑烟很想反驳一句现在他们还不是彼此相爱呢,她可没有答应要在一起,但她却没有说话。
……他是真的明白,在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时候。
项寻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发自肺腑的真诚:“我想要的只有看着你幸福和快乐,只要言言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永远可以恣意妄为。”
“彼此都有秘密……或许别人会觉得有一根刺隔在两个人之间,但我不会这样想,是因为言言在意我,才会这样犹豫的难以开口,对不对?”
“言言也不会以为我那一部分暂且无法告知的事而不满,对不对?”
他极尽温柔,岑烟在他怀里无助地点点头。
她没办法说出口的话有许多许多,可是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以至于她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见岑烟点头了,项寻又道:“我也是,而且我们言言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值得最好的对待。”
“我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可以了,言言也是同样要知道,我无论怎样,都只会爱你。”项寻感觉到了她的脆弱,但并没多问,只是怜惜更甚。
他用一只手轻轻摸着岑烟的头,似乎怕碰碎了她,而岑烟在他怀里亦是抓紧了。
岑烟有她的骄傲,项寻也有他的恐惧,两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藏在心里。
但总有一天,彼此可以有勇气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的。
项寻觉得那个时刻不会很远,毕竟言言这么心软,光是纠结就已经在心里纠结了不知道多久,现在能讲出这些,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步了。
项寻的话的确给了岑烟很大的安慰……没有必要逼自己。
而且她也相信,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那些过去、不堪、犹疑,都抵不过喜欢。
二人没有继续在冰天雪地里当傻子的觉悟。
岑烟将一瞬间冲动之后纷杂的情绪都整理好,不再耽搁,立刻就写了回信。
人生并不止情感这一个部分,还有许多的事压在她的头上需要清理。
信纸被装进信封,背后的字迹看不太清,只依稀瞧见了几行字:“先联系林妃……青国……我的死讯一旦被公布,立刻反扑。”
她们的优势依旧是敌在明我在暗,而且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许久过去,有些消息是被掩埋干净了,但岑烟手里依然还存在着。
身在棋局之外,推演芸芸命数,岑烟从未想过自己会担任这样一个角色。
……
嘉兰郡主被青国刺客刺杀之后,岑国杀了青国质子泄愤,心照不宣的窗户纸仿佛不复存在了,大家都撕开了面皮。
楚国质子也不知所踪,但却并未引起人注意,知道这个消息时,岑庆帝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他想起了那山崖之下的男性尸体,一时竟是怒火比斩杀嘉兰的悲痛还要多,而后又平静了下来:幸而……这个不听话的火苗已经被掐了干净。
战火持续了许久,又是一日,青国拿下一城。
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正争执不休,而岑禹主战,唯一一个要命的点是……无人敢去领兵,而岑禹绝不会去。
“说半天了,讨论出来结果没有!”岑庆帝坐在龙椅上,揉了揉额头。
他看着自己的臣子和皇子争论,完全是市井泼妇的架势,心中烦躁的厉害,终于忍无可忍的发了火。
这一声过后,所有人都住了口。
“岑霖,你说说?”岑庆帝看向还未曾发言过一句的岑霖。
岑霖被点名也不慌乱,他思索了一息,站出来道:“依儿臣之见,青国人在此刻发兵是下下之策,冬季天寒地冻,他们不远万里过来攻打我国,粮草必定不多……只需耗尽粮草、堵截援兵,此战可胜。”
有文臣立即站出:“禀陛下,青国决事一贯谨慎,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依微臣之见,这打仗一事怕是前年来访之时就已布下,几年准备,必定笼络了不少内奸。”
“……”这个思路新奇,朝上又讨论了起来。
岑庆帝挥了挥手,冷冷看了岑禹一眼,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越发不争气了。
他对岑霖道:“既然老大你想的清楚,此事就交由你办,朕乏了,退朝吧。”
朝臣跪在殿上,也不敢乱看,恭送岑庆帝离开。
待人不见了,众人才开始一一退殿。
“最近总是这么早就退朝,皇上也老了不少啊……”有人这样跟徐相说。
徐相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神情很是高深莫测。
他们离得太远,岑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这时他也并不如以前一样感兴趣,只是憎恶地瞧着岑霖。
岑霖下意识想要同他解释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动弹,也只是对着岑禹礼貌地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不知道两个儿子现在的关系变得这样势如水火,岑庆帝满心焦躁地回了宫。
帝王书房之中竟然还有一处密室。
岑庆帝也没有什么停顿的意思,直接走了进去。
很奇怪的是,密室的正中间挂得是一幅画,正对着门口,上头是山水、花草、竹屋……闲适和怡然浓的几欲要漫出来。
岑庆帝一进门就盯上了这幅画,连停下脚步的位置都带着日积月累的熟悉感。
他看着这幅画久久不言。
这画是岑旭在他十六岁那年送与他的,岑旭就是喜欢这些书画诗词一类的东西,上面画的正是陶公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岑庆帝还记得,岑旭那时曾开玩笑说:“只要皇兄到时候给我俸禄多些就好了,这辈子我都靠皇兄了。”
他送了画就无事一身轻了,但岑庆帝那日收了画之后,却看了许久,看出了那闲适背后的深意,更看出了岑旭的优秀……
岑旭实在太过优秀了,优秀到谁都喜欢他,父皇宠他,母后也爱他,他又学什么都快、看什么就会什么,不像自己,一篇文章要仔细研读,还背不下来。
这么多年,岑庆帝始终不想承认,岑旭比他强了太多。
明明幼时二人也能玩到一块去的,不知从何时起,岑旭的名字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岑庆帝的头上……他明明什么都有了,要想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可为什么还要来抢他的那一点点呢?
若是当初岑庆帝没有在无意之间听到父皇的那句:“若是旭儿继位,嘶……”
事情又会如何呢?
岑庆帝不敢想,他每日每夜都在害怕,害怕万一哪一天父皇心血来潮,就将他的东西给了岑旭了……那时,他又该如何?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岑庆帝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岑旭死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继位了。
他在这龙椅之上枯坐了大半辈子,坐得稳稳当当的,再也不用害怕谁来抢它了。
他无比安心,但他又是心虚的……岑旭怎么能什么想法都没有呢?他怎么能什么都不争呢?每月领那些闲钱怎么可能够用?他有那么多的才华,怎么能什么都不想干呢?每日还要听着这个处处都不如他的哥哥教训他……这怎么能忍得下去呢?
岑庆帝绝不信岑旭不想争……但他的确是亲手杀了他的亲弟弟。
他也是看着岑旭从那么小的时候慢慢长大的,以前还抱过他,怎么偏偏、偏偏他要这么优秀呢?
不过没关系,毕竟是有情谊的的,岑庆帝会补偿他的,他下定了决心要对岑烟好一些,跟着皇祖母一起宠着她,然后给自己儿子定下了亲事,撮合二人,就为了好好补偿岑旭唯一的孩子。
可岑烟……岑烟怎么能跟他一样呢?
自岑烟长大以后,岑庆帝每每见到,都恍然以为岑旭活了过来。
岑庆帝不受控制的晕眩了一下,脚步虚浮着动了动。
似乎是又听到了那声“皇伯伯”,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双眼无神的看着那幅画。
“不要怪我……嘉兰,不要怪皇伯伯……”
幽幽的叹息回荡在密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