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
喜鹊
岑烟的画笔一顿,然后继续,她面不改色,似乎刚才那一顿笔只是意外:“衣服是不大好看......花是无罪的。”
项寻先是点了点头,又问道:“原来姐姐当真不喜欢白裙,为什么呢?”
“我穿白色不好看。”白色的颜料在画卷上铺展开来,发丝被微风吹拂,岑烟将那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之耳后,随口搪塞道。
这一听就是推脱之言,项寻怎么会信?他干脆将头凑了过来:“姐姐不老实,你若穿白色不好看,天下怕是没人能敢说好看了。”
岑烟被他说的一笑,干脆放下了笔:“跟他们几个坐在一处待了一会儿,你就学坏了?”
项寻眼中诚挚不似作伪,反问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姐姐如今也算是什么色的衣裳都穿过了,就是还没穿过白色,之前留着的银丝蚕,姐姐也不肯裁了做衣裳,哪有那么难看啊。”
听这话,岑烟愣了愣。
是啊……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也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庸人自扰,心中动摇之下,语气便迟疑了起来:“……曹晴一直以来只穿白色,我若穿了……”后半句的停顿,非是担忧,但是为难之色是十足十的。
项寻知道岑烟是讨厌曹晴的,他也不喜欢那样娇柔做作、一肚子坏水的蠢货,只有岑禹那种脑子转不过弯的傻子才看不出来。
但是岑烟虽然讨厌,却放任了曹晴跟她是至交好友的流言,还经常将她带至岑禹的面前......可以说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感情几乎是岑烟一手促成的。
让两个讨厌的人凑在一起……项寻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需要他在意的人只有岑烟一个,其他的人都不重要,他就只在旁边看着岑烟到底是要做什么就好了。
看着岑烟眉头微蹙,项寻笑了声:“原是因为这个……”
岑烟立刻横他,语气危险:“你在笑我?”
她心中带着些急躁的难为情,虽然这个原因是可笑了那么一点……但项寻若是也表露出来什么,她这次定然是不会轻饶了他的。
项寻赶紧摇了摇头,澄清自己:“没有,我就是觉得......要避讳也该是她避讳,姐姐要是穿白,旁人哪还能看得到她啊。”
“......”
即便这样听了,岑烟还是有些不太自信,她半信半疑的看过去:“当真?”
固然过去了许久,如今和当初已是大不相同,其他的什么,岑烟都自己消化了干净。
可那白衣裳是她被曹家人篡改培养的爱好、没有自我的一生、成为曹晴的影子的证明……她心里始终有那么一道坎,非是别人来逼一把,自己是跨不过去的。
项寻也不说别的,他只道:“我这有一个故事,恰好能讲与姐姐听。”
岑烟好奇地问:“什么故事?”
“说异邦有一黑脸大汉,行至中原,发觉路费不够,欲卖域外珍宝。他进城后便搭了地摊,上写‘黄金万两,据不还价’,城中人议论纷纷:异邦之人,怎么这么黑呢?黑脸大汉回答:天下之人,哪有白做的。”
岑烟听明白了,她颇觉精妙,笑着道:“好一个黑和白。”
趁着岑烟被逗笑了,项寻意有所指:“天下哪有白做的事?姐姐自己避让,不是叫别人平白占了便宜吗?”
他趁热打铁,继续道:“既如此,姐姐日后跟我一起穿身白色的好不好?”
岑烟一愣,当真思考起了这个可能性。
说起来,项寻好像一直都觉得她不喜欢白色,所以身上的衣裳都是穿她惯穿的那些颜色,依着他……若是穿一身白色的衣裳,应当会很好看吧?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项寻双瞳透出清浅的光,寸寸都是凉意。
他的姐姐,生来就该无拘无束,绝不可因为这种琐碎无关的小事而将就下来。
就算是她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别人沐猴而冠,她要摆脱这些桎梏,开开心心地大步向前走。
……
那日的画,究竟是没能画完。
岑烟回府之后,当真仔细思考了一番,但要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还是有些困难的,加之种种事,因此就一直搁置着。
晚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也懒了起来,使剑都觉得手脚比以前软了。
“喳喳喳……”
安和宫里忽而飞来了两只喜鹊,落在了树上,外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蓝绿色的光泽。
“据说见着喜鹊是有会好事发生的。”岑烟拿过旁边托盘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笑着说了句。
这日打了没半个时辰,二人就停了手。
项寻收回剑,将其归回原处,也擦了擦汗。
喝口茶的功夫,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姐姐……”
两个人忽然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岑烟小心地放下茶杯,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不确定地凑过来问:“你方才说什么?”
项寻的面上也有着被自己吓到的一丝奇怪,他慎重重复道:“我说……我?”
两个人这回都听清了,然后俱是皱起了眉。
项寻下意识伸手按上自己的喉咙,眼中有些抑制不住的惶恐:“姐姐,我哑了?”
他说出来的话带着几近于失声的低哑,像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话一样,不难听,但是真的很像被毒哑了的嗓子。
怎么好端端就哑了?
方才就喝了一口水而已……这水有毒?
停止自己太过发散的思维,岑烟强自镇定着安抚了句,扬声让外头的若云进来。
若云进来院子时,就瞧见两张生的极好的脸齐齐对着她,面上还带着如出一辙的惊恐和慌张,她下意识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跑到了跟前。
只见项寻还伸手把着自己的脉,惊吓之下,两个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道:“没有什么病……”
岑烟不相信,自己也上了手:“我看看。”
摸了之后,也没摸出什么不对来,这种未知的东西……二人对视一眼,登时更惊慌了。
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要不你先别说话了,找太医过来瞧瞧吧。”担忧着说完这句话,岑烟就要吩咐下去。
若云在旁边看了一遭,这会儿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了,她艰难地开口:“郡主,殿下……”
二人一起扭头过来,就看见若云无奈的脸:“这个年纪,约莫是开始变声了。”
“……?”
被提醒后,项寻想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有种被自己蠢到的懊恼……他竟然忘了这个。
“会哑成这样吗?”岑烟颇为新奇地看了项寻一眼,又疑惑道:“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书上只说男子十三四岁开始变声,而后声音就不再是童声了,但没说会哑。
见她这么笃定的样子,若云也有些不确定了,但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底气不足道:“可能……会因人而异?”
项寻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若云说得是对的,但也没有对岑烟反驳什么……现下再动,马后炮什么的,只会显得人更蠢。
几个人从院子里移步到了屋内,等着太医上门。
岑烟和项寻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好歹心是放下一半了。
项寻想着自己多年形象又毁于一旦了,刚才那样犯蠢……他微微抿着唇,略有些不高兴的垂着头。
见他垂头丧气的,岑烟同他开玩笑道:“方才不是见着喜鹊了?那该不会是只披着喜鹊皮的乌鸦吧。”
谁知道呢?
项寻现下已经收敛起了方才那一丝有些幼稚的情态,他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好像刚才被吓到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多时,太医就来了。
若云说明情况之后,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慎重的把了脉。
弄得众人都有些紧张了。
太医老态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说:“微臣听听,哑成什么样了?”
项寻压住自己的紧张,开口:“毫无征兆就哑了……”
“疼不疼?”太医边问,边要项寻张口。
项寻摇了摇头。
确定了嗓子没有发炎,太医淡定地放下工具:“是变声,这是正常的,就是殿下身上可能会明显些,哑了倒也还好,过几天就没事了,但是变声期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这期间要注意保护着嗓子。”
岑烟倒是不为自己先前的无知而尴尬,本就是学无止境的,眼下她一一记了清楚,见太医这就要走了,立刻追问道:“不用开药吗?”
太医正要告退,闻言停住了要关药箱的动作:“回郡主,也可以开药,只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些清喉开音的方子……”
岑烟明白了,她点点头,让若云跟过去开药了。
屋里就剩下了二人,她对着项寻安慰道:“没什么事,过几日就正常了。”
项寻轻轻点了头,面上还带着一丝端着的稳重。
见他强行若无其事,岑烟偷偷笑了笑,没有戳穿。
小孩想长大了,连小时候常常露出来的可爱情态也觉得丢人了,殊不知越是表现得成熟,越是说明自己还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