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事
后事
这两日,林将军带着人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使得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刚被放出来没几天的曹覃在那日夜间惊醒,带着一起去了前头,才知道家里又捅了娄子。
他等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才终于等来了皇上的一句准话。
可还没好上几天,就又一场空了。
但这些事跟岑烟是没多大关系了,她好生安抚了太后一通,才让她将心放下。
“只是,那国公府再待下去……”不用岑烟找时机提,太后就已经自发觉得不行了。
岑烟压住内心的喜色:“皇祖母……我就住在王府如何?如今也在那住了一年多,我长大了不少,众人也都知道国公府心怀不轨……”
“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番口舌,谁知这时的太后比之先前可要好说话了不少。
她神色凝重:“这事我会好好跟皇上说的,咱们必定不可能在国公府住下去了,谁知道那碗姜汤究竟是做得什么打算?她们即便死不承认,东西总是做不得假的。”
岑烟心中松了一口气,高兴的扑进太后怀里,就差没欢呼起来了:“皇祖母!我最喜欢皇祖母了!”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幸亏你小心,若不然可真是要吓死我了。”
……
偏屋小佛堂里,几人终于被放了出来,聚在一起。
曹刘氏脸上没了弥勒佛般的笑脸,枯树皮样的皱纹耷拉着,诡异的让人寒毛卓竖。
曹覃也是冷着一张脸,这几日都受了磋磨,才知道好些莫名其妙的事。
这般气氛,下人上茶也都轻手轻脚的,这样一来,屋里就安静的有些诡异。
“母亲骗得儿子好苦啊……”这一句出来,曹孟氏不是傻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曹刘氏慢慢掀起眼皮,带着几分好笑:“骗?你不过是希望我能将事情瞒到底,最好你一辈子也不要知道……若不是你官职丢了,怎么敢同我这样说话?”
“你是我生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吗?”
曹覃咬着后槽牙,面皮抽搐了一下:“是,您什么都知道。”
这一句讽刺意味极重,曹刘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三个人俱是静默着盯着地上那个女人,似是不约而同的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林姨娘抖着声音打破了这个僵局,她不开口也没办法,毕竟从开始就蹲到现在的膝盖,已经有些让她站不稳了,但是她也依然强撑着自己:“老夫人莫要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没人搭理她,当然不会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开口,这是她早就料到的,林姨娘掐着身上的软肉强行镇静下来,脑子里更清醒了些。
她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人,若不然也不会抓住机会把女儿推上去。
事情被铁面无私的林将军查了清楚,她们将罪责推不干净,现在还乱成一遭,心里有气是难免的。
但如今的情况对她好歹还不错,不至于揽了死罪,跟女儿双双共赴黄泉。
林姨娘当然也还算聪明,现在明摆着她们是要难为她,便顺着蹲着的腿,直接向地上跪了下去。
她咬牙跪趴着,浑身上下透露着极致的卑微,额头的汗珠已经微微溢出,但还是强行一字一句的道:“都是卑妾的错,是卑妾教的不好、云儿不懂事,才误了老夫人的大计,毁了国公爷的前途……卑妾自知难求什么原谅,只求老夫人和国公爷、夫人能听我认错便可。”
虽然是换了个动作,但也没轻松多少,不过是用力的地方从腿变成了上半身,换了块地方难受罢了。
行稽首礼时,拜者必须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是最高的礼仪,身体需要半撑着,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很折磨人。
这礼虽一般是在大节日里或者面对勋贵之人才行的,可在这佛堂里,干什么都没人会知道,这点逾越,也算不得什么。
林姨娘卑微的跪着,可上面的曹刘氏呢?
她用茶盖轻轻撇着茶沫,慢吞吞的动作,将人忽视了个彻底。
曹覃也不出声,眼中对这个睡了多年的女人没有一丝的不忍心,他是想不到曾经的情分的。
这家人俱是冷心到了骨子里,曹孟氏在旁看着,都觉得有些怕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林姨娘仿佛真的坚持不住了,这才开了口。
曹刘氏一生追求的都是尊贵体面是没错,最喜欢别人把自己高高地捧着也不错,林姨娘的举动无疑是取悦了她的,但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把事情这样轻轻掀过。
这一遭,国公府算是废了,是死千个百个林姨娘都换不回来的。
所以她即使心中满意了,也没有叫林姨娘起来,还是就在那趴着吧,犯了错就要有犯错的样子。
这样,才顺眼。
曹覃自认是个大丈夫,不会跟小女子计较什么,只是在旁冷眼看着。
即便没人拦着,曹刘氏也没有太过分,她这个身份,已经犯不着去为难她们了,大象虽然不会在乎自己踩死了蝼蚁,但也不会专门的过去紧着蝼蚁踩。
料想她日后的情形不会好过,曹刘氏心情都好了几分。
她又自认是只大象,从来都不会把人为难死,毕竟还是信佛之人,她可是还要求菩萨保佑的......作孽的可都是府上那些捧高踩低的,跟她没多大关系。
林姨娘本来也就过的不如意,要不然怎么会选上曹云去做这件事,这次之后,只怕是更不济了,自己就算是不罚,底下也有大把的人等着……就是不知道,她自己清不清楚这一点了。
曹刘氏把茶盏放在了案上,似乎刚才只是过去了一会儿时间而已:“我知道你也是不容易……起来吧。”
林姨娘浑身僵硬,听话的站起身来,也不敢活动身体,就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的待着。
果然,曹刘氏又接着说:“可惜云儿脑子不够啊,你还是需要好好管教,这段时间就带着云儿禁足,多抄些佛经吧……养身。”
没有期限的禁足……
林姨娘一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是。”
她看了眼绝情的曹覃……这番下来,也算是真正认清了这个男人。
没有再犯蠢,林姨娘后退着出了这座让人直不起腰来的门,直至被冷风一激,她才从那压抑的气氛中活了过来。
外面的天色浓的像墨,星辰也很渺茫,连月色也被云层盖住,她从来没有一刻,感到自己就和丫鬟手里提的这支灯笼一样,这么的渺小。
世间所有的母亲都不会恶意揣测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人生之中只剩下孩子的人,她们都认为孩子是无辜的白纸,什么都不懂,需要自己来保护,所以再柔弱的身躯,也会为母则刚。
林姨娘扶着丫鬟的手,闭了闭眼:云儿,姨娘没有用,姨娘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姨娘的错,姨娘不该争的,不该让你去的,都是姨娘的错,待在她们的小院子里,难道不好吗?
起码衣食无忧……都怪她不甘心、自作聪明,才害了云儿,那是她唯一的骨肉啊。
可她身份低微,报复不了任何人,她是如此恨这国公府的一切……但是悔恨没有任何用。
林姨娘轻轻拍了拍丫鬟的手,脸上是心如死灰的表情,道:“回去吧。”
二人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回了院子,发现曹云正一个人坐在桌前,神色呆滞,眼睛是红肿的,显然是哭过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也是刚从牢里出来,受了不少磋磨,本就病着,又经历这番……林姨娘顿时心疼不已,她的云儿才这般年纪,以后可怎么办啊?
但依然还是扯出了个笑,就跟往常一般无二,温声唤了声:“云儿,你感觉如何?姨娘刚才被老夫人叫走了……”
“对了,灵芝,快去给小姐熬药。”林姨娘拍拍扶着自己的丫鬟,吩咐道。
看到自己的女儿身旁无人伺候便知,眼下老夫人要惩罚她们,便将伺候的下人挪走了,她们母女二人本来就只得了三个下人,现在所有的事情全压在丁香身上是不可能的,她们也要自己动手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曹云连忙擡头看了过来,见姨娘好好的站着,心里不乏松了口气。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阻拦了她的话:“没事的,姨娘快坐。”
二人相扶着坐了下来。
她们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曹云不怪姨娘,现在还能看到姨娘还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就已经足够了。
思及此,她还是不太放心姨娘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的暗伤,便紧张的问道:“姨娘,你没事吧。”
如今捅了天大的篓子,不死已是幸运了,她如何会不知道呢?
何况一切都是岑烟的错,若不是她大张旗鼓地要彻查此事,大家都会相安无事的,怎会如此……曹云从加害者到受害者的心理转变没有半分愧疚,将一腔怨恨都挥洒在了“罪魁祸首”的头上。
林姨娘眼圈一红,她知道女儿是在关心她,但她哪能告诉女儿自己受的苦呢?便道:“无碍,她们也没有多生气,坐了顿冷板凳,又听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训诫罢了,只是,让我们禁足,抄写佛经……”
听到这些,曹云放下心来,不过是禁足和抄佛经,不碍事,现在罚了就说明没有用私刑,罚了这些才证明了姨娘真的没事,也就是这段时间不出门而已,反正她跟岑烟有的是时间算账。
见她不懂,林姨娘抖了抖嘴唇,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云儿还小,现在还病着,要是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她还是先瞒着吧,等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再做那个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