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
乍暖还寒时候
将冷未冷,乍暖还寒,早春时节,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由宫学里组织的踏青活动,要前往距城门二百里外的鸱明山。
这一次,项寻赫然在列。
对此,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思议,他怎么能出来的?
他身为别国质子,应当一辈子困守宫中……怎么还能有被放出宫的一天?
他们不清楚岑烟给项寻求了个什么恩典,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岑烟究竟带着项寻出去过了多少次;在他们的眼里,项寻这是第一次出宫。
不过,想着这种踏青活动怎么说也都是一个班全部人的活动,少了一个人也是奇奇怪怪的,项寻能出来,许是老师们说了什么吧。
比起接下来能野到无法无天的户外活动,项寻毕竟也不是特别重要,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或许有过街上撒欢的经历,但出游则是少之又少的。
所以讶异过后,也就没有再多加关注。
鸱明山风景秀丽,间有小路溪石,芳草鲜美,处处是复苏的生机,他们一行人此次的目标是要登顶,以视登高望远之志;到底是京城的名山,常有达官贵人过来游玩,山上还有寺庙以供香火,不说周道如砥,起码是个大道。
可这里路虽修的平坦,毕竟爬山也是从低处到高处的活动,实在比不得在大平地上走的舒坦,而且长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且还不许学生们上轿,就是要亲力亲为。
这就显出习武的好处来了,岑烟对轻功一道又有进益,一个人好端端的爬上山也是可以的,可奈何年纪和身体都还太小了,还是会累的。
“姐姐,你累不累?”见她撑着腿低头喘气,项寻递了水过来。
岑烟身上是出了汗,但是这地方不好上厕所,喝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摇了摇头:“不了,喝了反而难受。”她其实很轻松,身上一点东西都没有,反而是项寻身上带着水壶和一点压饿的糕点。
起先嫌他小,岑烟是想叫若风若云拿着的,可是她的丫鬟们皮也不糙肉也不厚,一爬山就累得汗一滴一滴的直往下滑,连她都不如......许是有习武的原因吧,不只是五感增强,还有体能等等的增长,好歹他们都比普通人强。
这哪还敢折腾,一会再累出个好歹怎么办,岑烟刚说要自己拿着,项寻就帮岑烟拿了。
他不觉得掉份,旁人可不见得。
“他这是......巴结郡主啊?”
“你管人家呢,没有好处哪会赶上去。”虽然是叫别人别管,可见这人嘴里的意思,也没多看得起项寻的作态。
真是厉害啊,这么累也不忘碎嘴……世上不该有长舌妇这个词,该是长舌夫才对。
“不嫌累是吗,还有力气碎嘴?”岑烟早在最开始就说过项寻是她的人,不想再看见有人欺负他,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皮痒的人,非要贱兮兮的过来蹭一蹭,又压着你的底线,叫你不能直截了当的发火。
赵子林一耸肩,带着自己朋友往右边走远了些。
他自打跟了岑禹那边的人接触了之后,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经常在一起说岑烟的坏话,惹得他对岑烟越发讨厌了。
他爹是尚书,身份属于不高不低的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前还有所顾忌,知道欺软怕硬,偏偏现在自以为跟了岑禹,就觉得有了靠山。
毕竟一个是那位的亲儿子,一个只是侄女,而且这个侄女的亲爹还没了、亲妈没的更早,现在又搅得舅舅家家宅不宁,灰溜溜的回了王府。
这时候的男子看一个女子如何,第一眼看的就是她父亲,三从四德怎么说来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几千年的思想传承至此,根深蒂固。
瞧瞧,才十来岁的年纪,就清楚了岑烟是个什么状况,就觉得不足为惧了,就觉得能欺负她了。
要不是太后实打实的宠爱,依照岑庆帝的对待,她如今只会跟前世的待遇一样,是个名存实亡的郡主。
瞧着大家还都尊称她一声郡主,可她依仗的终归只有太后的宠爱,如若有一天被欺负了,第一时间不会有自家父亲去给她出头,除非她进宫禀明太后,可是小孩子之间吵嘴打架的小事,真的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去烦恼太后吗?
想到上辈子只剩下一个名头、谁都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情况,岑烟低下头,眸色深了些。
“......我是不是给姐姐添麻烦了?”
他倒是很会看眼色,岑烟撇撇嘴。
她不是会迁怒的人,只是略不自在的哼了一声:“别人招人讨厌,你也往自己身上揽错啊?”
结果是项寻更加自责了,岑烟却没有再说更多,她叹了声:“快点上去吧,我要歇歇脚了。”
他近日真是越来越......怎么说呢?反正奇奇怪怪的......有点,矫情?
想到这个词,岑烟突然打了个寒颤。
之前还好,现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莫名其妙就开始......她实在不喜欢这样优柔寡断的态度,明明是跟他没有关系的事,他怎么态度越来越自责卑微了?
以前那样不好吗?
不行,有问题还是得好好说明白,她不是不给机会的人,得让以前的项寻赶快回来才好,要不然她去哪再找这么贴心的人。
一路上,岑烟都在想这件事,再面对项寻的话头,也都敷衍过去了。
她不同寻常的态度,项寻当然能感觉到,慢慢的,他就不再说了,于是两个人的气氛便安静的有些奇怪。
今夜是要留宿的,天黑了总归不安全,就算是人再多,老师们也不会叫他们摸黑爬山的,一行人追着夕阳的霞光,爬到了半山腰,就瞧见了京城中香火最盛的□□寺。
小沙弥引着这行贵人进庙,厢房斋饭都已经安排好了,众人都累得不轻,老师也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说别忘了明日寅时集合,就不再拘着他们了。
有人立刻就恢复了活力,还有心思想要到处转转,岑烟则拉着项寻去吃斋饭了,到了这时,她才组织好了语言准备好好教育一下项寻,寄希望于他不要长歪了。
斋饭被送到了一处,岑烟一瞧若风她们也累得不轻,便让她们也都回去休息了。
两个人对坐下了,岑烟这才注意到了项寻面上的难过。
这是怎么了?
她一点都没觉得这一路上的敷衍会叫项寻有什么多想的,歪了歪脑袋,立刻就抛之脑后了,算了,还是先说正事吧,他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听见了岑烟开口,项寻骤然一惊。
似是没成想岑烟会这样问,他躲闪着眼睛,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显然......自己招的岑烟不满意了。
“......”是哪里出错了呢?
好像是打从赵子林那里就不对劲了......她是觉得自己太能招惹麻烦了吗?
她会不会厌烦自己了?
慌乱之下,项寻没能意识到岑烟话里的意思是他,她分明是在问他为何奇奇怪怪的,跟赵子林根本没有关系。
“我,姐姐......”他潜意识就叫了一声姐姐,带着些依赖和惶恐,难过地看向岑烟。
这一刻,怕被抛弃的心情压过了一切,他能言善辩的一张嘴顾不上用场,聪明机灵的脑子也顾不得深想,只知道如果没有岑烟,就再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对他好了。
见项寻吓得跟什么似的,岑烟启唇微张了半晌,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到底是习惯了纵着他,岑烟一叹:“你这是做什么,我现在不是在好好问你嘛,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听着岑烟又在哄着他了,一股酸意涌上来,项寻渐渐眼眶发红,浅灰色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泪,细碎的光零落撒在他眼底,尤其招人可怜。
他知道现在是该去哄岑烟开心的时候,以免她对他厌烦,可是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
……他好像真的被宠坏了。
算计早就在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消失了,从自己想要岑烟的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一点了。
岑烟真的对他太好了。
从那串糖葫芦起,亦或是更早的时候......她一直都有在拿他当个人看,而不是自己以为的什么小猫小狗。
旁人看不清,他难道还不知道谁对自己好吗?
岑烟大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这样对他的人了,好到让他觉得亏欠、让他放弃了一开始的算计,逐渐交心......好到让人想要永远留住她。
项寻想跟岑烟就这样一直相依为命下去。
“对不起,姐姐,我有些控制不住......”他带着哭腔低下了头,先是道了歉,希望岑烟现在还能容忍他这样,不要生气或是厌烦。
“这又是怎么了?”见他这样,岑烟搬着板凳凑了过去,拿出手帕给他轻柔地擦了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