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岑烟瞧着他突然细心倒是有些奇怪,不过稍纵就没在意了,弟弟的贴心,她向来是很受用的。
她举起杯子,饶有兴致的问他:“你可知道我刚才想起了什么诗?”
这范围可太广了,项寻可不一定猜得到,他瞧了眼绵绵密密的鹅毛大雪:“我是有想起来一首‘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不知道是不是姐姐所想的。”
岑烟笑了两声:“你这首倒也十分恰当,咱们可不就是懒慢园林客吗。”
若风他们在不远处候着,只是守着,并不上前打扰。
岑烟和项寻都不是用个饭也要人伺候的那种,吃锅子也简单,把菜都下下去也就是了,说是二人一起聚了,有旁人在总是不得劲的。
他们装备齐全,又是暖炉,又是手炉的,一点都不冷,就是菜刚下进去,现在还没得吃。
岑烟拿着杏仁露吟诗,目露几分向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项寻笑道:“姐姐是知道有梅无雪、有雪无诗的没情趣,想起这种应时应景的好诗来了。”
她被夸的心情很好,而后又有些遗憾:“要是可以饮酒,那就更好了,我小时候还偷喝过梨花酿,现在倒是管得严了。”
给酒是不可能的,不说这个年纪不好饮酒,若是喝醉了误事就更不好了,项寻安慰:“再过几年就能喝了,现在就先尝尝这杏仁露吧。”他举起杯,笑的神色柔和:“与姐姐同饮。”
“干杯!”
岑烟跟他碰了个杯。
他们出宫时就已经不早了,又折腾许久,现下都三更了。
炉火叫锅子渐渐沸腾,刚才下的菜都熟了,水蒸气一漫,叫人都看不清了,岑烟正想自己捞,项寻就挟了一筷子放进她碗里,理由还十分正当。
他一本正经道:“小心水蒸气伤了手,我这边风吹的蒸汽没那么多。”
岑烟也没跟他客气。
有他帮忙,她便没事干了,就干脆说起了话:“今年咱们是一起守岁了。”
项寻知道这个,守岁又叫熬年,要睁着眼把除夕夜过完,通宵不眠以迎接新年,取平安之意。
除夕夜结束时,会撞钟108响,《七修类稿》:“叩一百八声者,一岁之意也。盖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正得此数。”有吉祥如意驱除烦恼之意。
但这仍是他第一年守岁。
项寻的筷子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的挟了岑烟一块肉:“可以跟姐姐一块守岁,项寻很开心。”
“这是我第一回守岁呢。”他意味不明的谈起这个,偏低着头,用侧脸对着她,睫羽颤巍巍的。
灯下瞧去,眼中星光点点泛起波澜,却并不看岑向烟,只盯着锅中翻腾的汤水,像想起了往事......这是十足十的示弱。
岑烟确实很吃这套,惊讶过后,就心疼上了。
她心知项寻往日的艰难,盯着他在锅子上动作的手,语气带上几许郑重:“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来做之前没做过的事情。”
以后如何,谁能真的说的准,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现在已经很好了,是我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所以我想一直跟着你。
项寻吞了最后一句话,怕她意识到自己的僭越:“不说这些话了,除夕夜呢,说点开心的,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岑烟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聊作安慰:“是了,明年一定比现在还要好,你会平安健康的长大的。”
他也希望是这样,于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茬就算过去了,岑烟瞧他自己都没动过筷子,招呼了声:“别光顾着我,你也吃啊,我记着你也喜欢吃辣,快尝尝这个锅底,可香啦。”
项寻点点头,听话的开始吃饭:“姐姐这么晚回去没关系吗?”
这是随口问的一句,不过也确实有点重要,岑烟都安排好了不会担心,项寻却是有些忐忑在身上的。
“唔......还轮不到他们来管我。”岑烟想起国公府那些人,撇了撇嘴。
自她进宫学起,每日早出晚归,中午都不回来,便是休沐也都会去安和宫瞧项寻,怎么着都不在家里,跟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随之,她们找事的几率也小了,又顾忌着宫里,可以说是什么事都不敢做了,一眨眼就过年了,曹晴又没有谋算成功,她们怕是都气得厉害。
岑烟原打算跟她们慢慢斗,免得到最后憋出一个大招,不好对付,可那一回后,她过了新鲜劲,又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事情多的厉害,慢慢地就顾不上她们什么了。
岑烟想着,自己到时也该有几年内力了,再带着护卫,也不怕她们阴私,便更不必在意什么了。
她拨着碗里的菜,思绪一时飘远。
项寻看出她走神,料想是自己刚才那句话引的,也没有叫她。
跟在小郡主身边,他也知道她跟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半尴不尬的关系,她提起来时往往是带着一丝厌气和不放在眼里的底气的。
想着自己今晚要跟着岑烟回国公府,不晓得明日回宫又是个什么光景......
撞钟的声音突然响起,惊的两人都回了神,而后相视一笑。
这钟声从远处传来,要响够108下,其实并不是很吵,但这声音太具侵略性,叫人说不了私话,只能凑近了大声说。
“咚——咚——”
缓慢而坚定的背景音中,岑烟放下了筷子,她端起杯,看过来的这一眼秋水盈盈:“小阿寻,新年快乐啊。”
项寻也不自觉笑了,这一笑不带任何东西,只有最纯粹的喜意。
他迎上岑烟的目光:“姐姐,新年快乐。”
“砰——”
碰杯声被钟声吞没。
......
他们已经茶足饭饱,这时回去也该过子时了,是时候走了。
由着若云收拾残局,岑烟跟项寻趁着这点时间又闲逛去了,正好饭后消消食。
雪下的很大,先前两人走过的脚印已经被埋了,地上一片雪白,看不出有过痕迹,二人挑着晕黄色的灯笼走过,不断响起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和踩碎枝干的声音。
他们在一起总是聊些奇怪的事,谈天论地、无所顾忌,上一刻说起阿貍,下一句就变成了之前的灾情。
有些不好跟别人说的话,岑烟都会玩笑般的跟项寻聊......比起旁人,她最不怕的人其实是项寻,起码目前是这样。
皇祖母她们是长辈,岑霖他们是皇子,若风若云是小丫头......而项寻只是项寻,他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不需要她小心翼翼的态度,她不需要保护他,也不需要他保护她。
而自己偶尔透露出的大不敬之言,他也没有异色,甚至跟得上她的发言,跟她站在同一位置。
仅仅是一次示好就让他死心塌地了,真是说不清的机缘巧合。
他若是在她面前多了一分小心谨慎,或是少了一点平等和自由,他们的关系都不会如现在一般,可他偏不多不少,这般合她心意。
项寻真的很乖,叫岑烟忍不住给了他几分在意。
就如他们的字,既像,又不像。
她像是将他看做自己的投影,所有想做不能做的事、想做不敢做的事......他都可以尽情去做。
岑烟其实很累,她上辈子就只是个耍耍鞭子纵马享乐的人而已,敏感自卑,又不敢叫人看破她的伪装。
是她知道输了的后果,明白自己要报仇,才会这么拼。
有些事不是因为她想要去做,而是她必须去做,习武为求自保,上进是为争气,她在逼着自己向前走。
岑烟并不是铜头铁臂,好像这些事都难不倒她一样,她当然也希望自己坚如磐石,可这世上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积累的过程很磨人、很辛苦。
她只能安慰自己,现在是充实的。
满满当当的行程、计划,挤的她没时间去发疯乱想,这才让她有活着的感觉,脚踏实地的感觉。
哪怕项寻跟别人不同,但也同样不会清楚这些细枝末节,岑烟只会表露出自己有些喜欢他的乖巧懂事和自己私下放纵骄矜的性子。
她不知道项寻也很希望她一直不要变,但她也在心里盼着项寻永远都不要变。
......这个雪夜承载了太多心事,可人已经习惯了将心事压下不谈,而后再在面上笑的若无其事。
岑烟发现了一枝并蒂梅,赶紧指着,让项寻快看。
项寻轻轻地拨开枝头细雪,让花展露的更清楚,挑灯看去,夸了声:“果然是并蒂的,开的真好。”
细雪拨不干净,残留的几块细盐似的恰好积的在花瓣夹缝里,又冷又艳。
“姐姐要摘下来回去插瓶吗?”
岑烟摇摇头,并不感兴趣:“不必了,开在这还能活,死了也是化作春泥,我若带回去养不活,便只能扔了。”
项寻陪在一旁,点了点头,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被拒了也没有什么:“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