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馀香 作品

西小院一夜

西小院一夜

正当时,岑烟突然笑着摇起了头:“我原先觉得这趟是附庸风雅,可到这时,又不这么觉得了。”

“何解?”项寻问她。

“你瞧那些文人总写什么风花雪月,推崇雅兴趣事,可此情此景这般难得一见,只我们二人得赏了。”

瞧岑烟憋着笑,项寻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也亏他们不出来呢,这漫天大雪、万树梅花,都是留给有缘人赏的,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懒慢园林客,又有几人能腾出时间温炉对饮?是姐姐有心,才叫此刻归我们独有。”

这话说的是真漂亮。

“哇,小阿寻,你真会说话。”

岑烟一开心,就又呼噜起他了,她这也不是刚上手那时了,越发得心应手——撸头发摸耳朵掐脸顺带着下巴脖子一气呵成,比撸猫还顺手。

挤得项寻脸又皱了:“唔,姐姐......”

不待他发作,岑烟一本正经道:“好啦好啦,咱们快些走吧,若云也该收拾好了,这回可不是什么懒慢园林客了,而是风雪夜归人。”

项寻揉着脸跟在旁边,听着她打趣,不禁笑着发问:“姐姐究竟读了多少书?”

“你问我?”岑烟用胳膊撞撞他:“你难不成没读?我说的话,你不是都听得懂吗。”

“......”

两人相视一笑,要不然说聪明人最爱装傻呢,谁都看不出是真傻还是假傻。

回来的晚,又带着项寻,今天的马车得从偏门进,旁的事都有别人解决,留给岑烟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掩护着项寻躲好。

虽说现在这么晚,便是大大方方的进门都不会被发现什么,但还是小心为上。

岑烟入了戏,扭头看了眼项寻,低声开口:“你就跟着我后面,可不要被人发现了。”

其实若云带着走的这段小路已经很偏了,非得是倒霉了八辈子的人这么倒霉才能被发现,她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眼观鼻鼻观心,不去打扰郡主的玩性。

岑烟说完这句话之后,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好笑,又回头看他:“诶,你瞧着我们像不像那个......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

岑烟唱着唱着,还掐着手比划了一段翻棋盘,虽然动作不是很标准,但也就是瞧个意思,能看明白也就成了。

项寻知道这不是小郡主要作践人,她一贯没什么边界感,私下什么都敢干,自己唱着戏词也不觉得是侮辱,只是觉得想唱就唱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也没觉得后面那句“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有什么不对劲的,怕是读完了整本《西厢记》都不会在意什么,只是觉得他躲在她后面应上景了。

“姐姐,你快别取笑我了。”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岑烟后面。

明明是戏词里的张生在爬,他又没有爬,却觉得自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了。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快走快走。”

西院里早就收拾出了一个客房给项寻,今晚上闹的不轻,在外面还不觉得,一回来,才知道乏了。

灯火燃了三刻钟,赶紧灭了......

倒是没有瞒着苏嬷嬷,可她却早早睡下了,不掺和这些事,只说自己老了老了,体力不济。

苏嬷嬷精明的厉害,是不会嘴碎的。

一夜过去,雪是停了,地上却积了厚厚一层。

大清早就有人在院里扫雪,岑烟是惯会赖床的,上学时会约束自己,放了假可就不管了。

昨日又累狠了,更是不想起,再者——外头可冷了呢。

这一醒,就是日上三竿。

项寻没有岑烟这么赖床,他闲着没事,便去了岑烟的小书房,她的书房除了装饰贵了些,就只是普通的书房,没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也没有什么不许人进的规矩。

架子上摆了许多书,项寻也没有主动去翻看,比起旁的,他还是好好练字吧。

这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是一等一的好,羊脂玉的镇纸刻着憨态可掬的小狐貍......真是像极了小郡主。

狼毫正使力折笔......

“嗯,不错,你越发进益了。”身旁突然有了声音,项寻被吓了一跳,险些因为这一顿压出侧峰。

正是赖床的岑烟自然醒了。

项寻瞧了眼自己的字,这次他有意无意地没有藏拙,被夸是很正常的。

昨夜起了心思想要试探,好在岑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以后可以不必在这方面藏拙了。

但项寻还是自谦了一句:“得了姐姐这句夸,叫我惭愧了,这段平日练得多,写成这样也不奇怪。”

岑烟笑了笑,没有在意,转而问他:“用过饭了吗?”

她自己就是几个月写成现在能被老师夸上一句的样子的,不会觉得项寻这样有多神奇,在她心里,只要花的时间够多,写得好是很正常的。

“在这里哪会叫我饿着。”早在洗漱前就有人前来问过他的忌口了,项寻没有再写了,他收了笔,打趣了一句,然后道:“姐姐呢?”

“我刚起,快中午了,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岑烟点点头,随意打了个哈欠,昨天太晚睡了,她还没有解过来乏。

听若风说,项寻起得很早,料想吃过饭到这时也该消化了,便邀他一起过去。

二人这就换了地方。

主食是胡麻粥,甜口的,另有些甜藕酱菜、包子小饺、酥酪豆乳......碗碟摆满了一桌子。

这是念着他们昨夜在风雪里闹着,怕着凉,做了道药膳,要论往日,都是各种小甜粥变着法的做。

岑烟不爱早上吃面条,也不爱辛辣的,惯吃粥,若不是地黄的味道不好压,岑烟不喜欢,只怕今天上的就是地黄粥了。

“吃完饭……我们就要回宫了。”岑烟吞了一勺子粥,边说边瞧他神色。

主子说起了这种事,膳厅里就不能待人了,若云拉着若风,几人赶忙退了出去。

闻言,项寻也没有太失望,这是早就知道的事,他没有表现出什么难过,只是笑着,眼中有些不舍:“嗯,时间过的真快啊。”

岑烟抿着唇,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再带你出来的。”

她是很能共情的人,不说昨夜两人刚玩开心,往后就不能再出去聚了的感伤,就说自己带他飞出去一天,第二天又立刻要带着他回去......她不免觉得,这样也是一种残忍。

项寻点了点头,看小郡主情绪不高,自己倒笑了笑:“嗯,我知道的......姐姐不用太难过。”

“倒让你来安慰我了。”岑烟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

两人刚笑了两声,又静默了下来。

刚刚营造的气氛终是虚假的,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这本也不是他们能改变的事,再强笑下去......未免有些兴致索然了。

一席饭吃的也没什么滋味,只剩下些汤勺碗碟的碰撞声。

岑烟正低头戳着碗里的菜,忽然听见项寻开口。

擡头望过去,只见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岑烟,眼里闪烁着怕被讨厌的忐忑:“回去之前,我能......抱一下姐姐吗?”

这话说出来,岑烟戳菜的筷子一顿,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讶异:“......抱我?”

她也没有想太多,因为项寻粘她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她是真的对项寻很好……可是,干嘛非要抱啊?

岑烟下意识就想拒绝。

而项寻却在这时凑了过来,他慢慢地蹲在她的面前:“姐姐……可以吗?”

他仰着头看她,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上面泛着水光,隐藏着快要破土而出的迷茫和不安。

……他真是生了一双好眼睛,比之阿貍的一双圆眼还要让人难以拒绝,岑烟在这时仍旧忍不住分出一丝神去惊叹。

灰色的眼睛更富有脆弱感,眼中所表达的情绪也都更丰富些,项寻跟着她的这段时间几乎没有提过几次要求,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现在这么可怜兮兮的哀求……岑烟本来就对他心软,这下就更犹豫了。

不愿意男性接近自己的抵触,前提也得是这个男性让她厌恶或是力量悬殊,岑烟心里抵触来自男性的压迫,反之,自然很少会拒绝这种示弱的依靠。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只要忍一忍,应该可以控制住的吧?

于是她张开了手:“来吧。”

下一秒,项寻就倾身抱了上去。

岑烟本是安慰,心有戚戚焉。

可最先感觉到的依旧是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抗拒和厌恶,以至于她立刻就僵硬起来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身体反应比她的大脑更加准确......这个拥抱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拥抱了,还没有之前去安和宫他冲过来抱住她那一次亲密,可那次太短,自己很快就跟随身体的冲动退开了,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清楚那点不适宜和不舒服。

岑烟真的高估了自己,她是真的真的很讨厌这种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