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馀香 作品

献礼

献礼

曹阳真是一点用都不带顶的,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叫曹晴在岑禹面前露过脸......难道是非得靠着自己这条线才能成吗?

岑烟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盘子里凉透了的菜,有些出神。

啧,罢了,等开春之后,狩猎、踏青、出游......各种活动就都出来了,再不济,自己找一天专程带曹晴出来也行,有的是他们碰面的机会。

为着他们的真爱,她可谓是煞费苦心了......到时候若不多踩上几脚,都枉费了这时的努力。

想到狩猎,岑烟在心底又叹了口气,可惜皇伯伯跟皇祖母都不松口,要不然就能带项寻去狩猎长长见识了,他一定很想去的......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随意的带他出来玩。

酒过三巡,月正中天。

歌舞并未停下,却听得“嘭”的一声,凉如墨色的空中,燃起了火树银花,点点星光如雨,纷纷而下,像是硬生生炸开了天这一角。

安和宫地处偏僻,难闻这盛景。

只是听得远处烟花爆竹声,热闹的很,与他们这处很是不同。

做尽了能想到的事,他从清晨等到落日都没等来人,项寻脸色并不好看,但因为还有旁人在,就没表露出来太多,只是瞧着有些失望。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太监也出去讨喜去了,没了旁人,项寻终于毫无遮掩的皱起眉。

他又一次打开了锦盒,瞧着里头碧蓝色的小剑……为着这个礼物赶了一夜,就是因为猜到岑烟今日会让人过来。

可实在太久了,他不清楚究竟何时开宴,但现在已经放了烟花,显然是……而且到宴席结束后,更不会有人来了。

所以,是他猜错了。

自打宫里知道了岑烟护着他,项寻已经许久没有再遇过挫折了。

新年……她连叫人过来看看他都没有,说明这几月的相处于她而言,并不算是什么。

项寻盯着受伤的手和一夜未睡赶制出来的小剑,抿了抿唇,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和委屈。

窗棂上印着树影,被风吹得左右摇晃,远处的烟花爆竹声衬得这处越发宁静,听着声音就知道那处的热闹,她八成也该乐不思蜀了。

怕是跟那次答应了要来看他,却忘了十来日一样……他又被忘了。

他本还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项寻垂下眼睫,慢慢地扯出一抹讽笑出来......倒是枉费了他这几道伤口,明日复明日,待到小郡主想起他,伤早该愈合了。

外头的烟花声越发剧烈,他心中一阵堵得慌,不耐烦再看,干脆将这东西一关就扔在了桌子上。

不等了,睡觉。

……

烟花放完之后,正该大家依次献礼、恭贺新春了。

岑禹神采飞扬地让人擡了一个大箱子上来,小矮个比之旁边几乎快要弓腰到地上去的太监也没高到哪里去。

这箱子通体漆红,只是最寻常的样式,长宽高俱是三尺。

岑烟慢悠悠地端起花茶饮了一口,看他是要卖什么关子。

“这是什么东西?”岑庆帝适时露出几分好奇。

岑禹一笑,神色有些压不住的得意:“父皇请看。”

下人跟着将箱子打开,那一箱子红珊瑚瞬间夺取了众人眼球,要知道越大的红珊瑚就越是稀有,这么大的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也已经是很少见了。

岑庆帝看清之后,抚掌笑了笑:“好,我儿有心了。”

太后也感叹了一句:“这么大的红珊瑚可是不好找,这孩子怎么找见的?”

见状,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这么一块品质不错的红珊瑚的确不好找,他们家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就为了在今天献礼,应当是能压过岑霖他们一头的。

本该接了赏赐就下去,留给下一个人献礼的,但岑禹凡有一天不找她的事,怕是会痒的浑身难受:“不知道堂妹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一句出来之前,众人本是喧哗的,因为那箱红珊瑚,正是热闹的时候,忽而一瞬间寂然无声了。

岑烟也感觉到了有许多打量的目光,尤其是上首的皇后。

听听这话里的不怀好意,她能准备什么礼物呢?……难为他这么惦记了。

太后拍了拍岑烟的手,安抚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微微收敛。

岑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她笑着朝太后点了点头,就要走上前去。

跟她没关系,他犯蠢,自有皇伯伯来调教他。

不管周围神色各异,岑烟进退有度、容止可观,笑吟吟地上前献礼:“皇伯伯是知道我绣工不好的,在家练了许久,才成了这一个香囊,甚是难得……往后可都不一定再做得出这样好的了,皇伯伯可不要嫌弃我啊。”

她的心思本就不在争什么第一,再三强调了这东西的难得,最后还不许岑庆帝嫌弃,自己都不捧着自己。

逗得岑庆帝立刻又笑了出来:“赵离,去将嘉兰的东西拿过来,朕要好好看看才行。”

岑烟将东西递给了赵离,他用托盘接过,又低眉顺眼地呈给岑庆帝。

这香囊主体为红色,绣着腾云驾雾的金龙,岑庆帝是知道她的女红的,晕成一团,什么也瞧不清,不像现在这样,祥云是祥云、金龙的爪子也清晰。

一看香囊上面的龙绣的还算有个模样,他就知道她是下了功夫的,便笑着摇摇头:“你这小丫头啊,听你们老师说,功课你是顶好的,偏生于这上面没放一点心思。”

他随手给了赏赐,照着丰厚程度,显然是满意的。

又瞧了岑禹一眼,眼带警告。

岑烟害羞的笑了两声,又拿出给皇祖母的礼物:“烟烟准备了这副百福图,祝皇祖母福寿延年。”

太后打眼一瞧,岑烟的书法又进益了,连忙叫人上前收了:“好好好,动作小心些,回头给我裱起来。”

又不吝啬的夸道:“烟烟有心了,我殿内正有这么一块地方空着,不知道挂些什么好呢。”

“嘿嘿,皇祖母喜欢就好啦。”岑烟除了收了两份可观的赏赐,什么事都没发生。

岑禹被皇上瞧了一眼,不敢再动了,他便是再蠢,也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说被皇上和太后夸过的礼物寒酸。

只是心中嫉妒,他才是父皇的儿子,那红珊瑚不比什么香囊好多了,凭什么对岑烟比对他还好?

岑烟笑眯了眼,要知道礼不在贵,皇上和太后总不至于在家宴上驳斥岑烟,她又没有送什么不能看的东西,都是亲手准备的,心意可不会出错,不比岑禹那奇珍异宝要好多了吗?

他要是敢折腾什么换了她礼物的事,岑烟还能认他是个狠人,现在这样,只是又蠢又毒罢了。

岑烟还特地对岑禹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惹是生非,谁游刃有余,我不说。

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自然躲不过在场的大人,看到的人心中都有了衡量;岑烟本来也没有想躲的意思,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跟岑禹的不和,这样才好。

宴席终于散去,这时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高到躲进了云里,云影就这样,每被风吹开一次,世间就亮一下。

河边一片波光潋滟,银色的月光融进了湖中,忽明忽暗。

岑烟路过旧地,站在这里盯了半响。

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但岑烟并没有伸手将它们顺开,纷飞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神色,在月华下,错开的发丝中,墨瞳有一瞬的亮意闪过

若风不明所以,提醒了一句:“郡主?起风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口中道:“……那就走吧。”

岑烟和岑禹之间,是青梅竹马、自由订婚、知慕少艾……时过境迁,终究是不合适。

她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起那日在大殿之上,岑禹以屡次纠缠、执迷不悟、顽固不化、藐视圣意……为由,一旨发落了岑烟。

帝王的厌恶,用词无所不用其极。

岑烟自是领了旨,即便再傻,也该知道早已不是她可以指着鼻子骂他的时候了。

那是她第一次给岑禹磕头,在那大殿之上,脑袋深深地挨在了地上,就像是一颗卑微的稻子,然后就在那时,才忽然间觉得……自己义无反顾的这么些年,特别没意思。

西北是苦寒之地,岑烟还想起了自己在那地狱中的磋磨和疯癫、荒诞,那些疯了傻了的女人她已经记不得面容,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身旁各个时期的幻影在肆虐着,七手八脚地拉着岑烟影影绰绰的影子,几乎要将她撕扯开,但岑烟擡脚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着。

今夜其实原是会发生一件事的,年幼的岑烟一脚踩空,落入了湖水之中。

冬日的水冷,灯又被扑灭了,岑烟扑腾着周围的一切,想抓住什么能救她的东西,可她的周围只有会让她越发沉溺的水。

她什么都抓不住,水从自己攥紧的掌心流走,她开始看不清,渐渐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岑烟早已经停止了呼救,唇齿间都灌满了让她呛咳的水,太过激烈的挣扎让她逐渐没了力气,控制不住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往下沉。

河水就像是没有底一样,她仿佛陷入了深渊,她是那样的恐惧。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原来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全世界昏暗无光时,向她奔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岑禹,此后便成了她唯一的光。

对那时的岑烟而言,这场救赎,是她一个人的沉沦,一个人的死心塌地。

岑禹那时候还不曾那么讨厌她,二人也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争吵和不和,岑烟只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妹妹,不敢惹他不快,至多是黏人的烦了些,许是责任、许是想出风头、许是多少还是有那么些年少情谊......

总之,他救了她。

一段孽缘也由此开始。

可今夜已经过去,岑烟在宴上除了献礼,半点不曾离开过凳子,更没有曹晴在旁提什么去河边放花灯了。

夜色茫茫中,岑烟略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唇,翘起凉薄的笑意。

你瞧,命运并不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