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馀香 作品

帝心难测

帝心难测

暴虐后的雷池,死寂的不可思议,无声的低气压蔓延开来。

其实岑庆帝打从将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便后悔了,就连他自己也被自己口中的怨气吓了一跳。

他的确不是故意的,只是气性上头失了理智,才不管不顾地将怨气带了出来,可话既然已经说了出口,是收不回来的。

岑庆帝知道这话伤人,此刻只能慌乱地找补:“不、不是这样的,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气狠了......”

太后颓然的后退一步,被岑烟扶着坐在后面的座椅上。

她在桌子上撑着头,用手掌掩面,久久难以平复。

方才的那句话,真的伤到一位母亲了,吵吵嚷嚷也就罢了,不过是在争执而已,可她想不通......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岑庆帝不大自在地看着一旁的岑烟,大人之间的事,叫一个小女孩听见,心里总是不太舒坦的。

他自是也瞧见了,刚才那副激动的样子,不只吓到了太后,还吓到了岑烟。

可他已经道过一次歉了,身为九五之尊,对着太后一时服软尚且还可,着实拉不下来脸再跟岑烟解释第二次。

沉默着总归不是事,岑烟慢慢靠近了皇祖母,像是给她力量的同时也在给自己力量。

她尽力压下内心的彷徨,握紧了皇祖母的手,眼眶中还带着些方才束手无策的泪意,却并不示弱,直直向着岑庆帝发问:“......皇伯伯,您难道不希望我幸福吗?”

岑烟的语气和眼神皆是信任,是真的相信岑庆帝会为她好的。

幸福......

瞧着岑烟信赖的眼睛,岑庆帝却有些不敢看她。

他闭了闭带着一丝悔意的眼......无论如何,嘉兰都必须嫁给他定下的人选。

像是掩饰什么一样,岑庆帝走至岑烟跟前摸着她的头:“皇伯伯当然想让你幸福呀......”

“岑禹不好吗?”

他语气关心、循循善诱,竭力想要说服岑烟:“你嫁给岑禹,皇伯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给你全天下最好的婚礼,不好吗?”

岑烟一直在注视着他,像是想要确认什么,直到岑庆帝话里的意思愈发清晰,眼神才莫名躲闪一下。

她说不清楚心里复杂的令人难以分辨的感情,只得无意识的瞟了一眼地上的水迹:“......可是,我并不喜欢二皇子啊。”

岑庆帝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显然并不在意小孩子的一时之气:“你还小,懂得什么喜欢呢?嫁给别人是要受苦的,皇伯伯想让你做一辈子的掌上明珠......”

岑烟木然的听着岑庆帝输出他的想法,只觉得眼前熟悉的脸、耳边的声音,一切都犹如回声一般渐行渐远了......

她眼前甚至止不住的发黑,有什么一直不想确认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答案。

原来不是因为她死缠烂打硬要嫁给岑禹,皇伯伯才一直撮合他们俩的啊......可如果不是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岑烟怔楞着,就这样出了神。

太后在旁却听得气又上来了:“皇帝!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你都不听听烟烟愿不愿意吗?”

她伸手揽过岑烟,将她护在了身后:“都说了岑禹欺负她,你还撮合两个人做什么!你护着她?你又能护着烟烟多远?”

“费这么大力气做什么,就不能让烟烟自己挑个喜欢的?”太后不明白岑庆帝为什么在这种事上这么执拗,他不是最疼岑烟了吗。

“不是......”岑庆帝被这样一拦,只得坐回了位置上,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带着几分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的苦闷。

他心中很是懊恼,明明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一早就嘱咐过岑禹要好好对嘉兰的,怎么如今还是成了这样?

“儿子只是怕嘉兰找不到合意的夫婿,如果能在儿子眼皮子底下,好歹还能照看着不是?再说他们两个年纪也都还小,指不定今天是冤家,明日又和好了。”

说道这里,岑庆帝一顿,也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好了,他妥协道:“罢了,还是待到之后再谈这件事吧,那就先按母后说的,这件事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

“不嫁岑禹也可以,嘉兰……”说到这里,岑庆帝不禁带上些强势的态度。

他特意跑到了岑烟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能你们之间是有些不愉快,可是你们都会慢慢长大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是不是?皇伯伯希望你不要讨厌岑禹……那孩子被宠坏了,以后我们保证会好好教导他的。”

“皇伯伯是想看着你们俩在一块的......总之,即使不是岑禹,你也考虑考虑其他堂哥,嗯?好不好?皇伯伯毕竟不放心其他人......”

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强硬了,他又逼着自己笑了笑:“唉,朕这又是在说什么呢?昏脑袋了真是……算了,你还小,以后什么都说不准的。”

听着岑庆帝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如了岑烟的意,可她心底一直有什么东西止不住地往下坠着。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为什么她一定要嫁到皇家?为什么她要一定在皇伯伯眼皮子底下待着?

她是什么犯人吗?

“好了,嘉兰,你要相信皇伯伯是为了你好的,皇伯伯这么疼你,一定不会害你的,对不对?前朝的事实在太多了,赈灾、让你入宫学……现在还要再加一个那个质子,皇伯伯是处理这些事太累了,方才才失态了。”岑庆帝过来轻轻握着岑烟的手,哄着她。

岑烟没有来得及抽出手,她整个人好像都凝固了一样,只剩下脑子里不断回响地发问。

皇伯伯说这些做什么?是说出来自己的辛苦……让我好好记着他对我的这些恩情吗?

这一瞬间,岑烟好似分割成了两个自己。

她脑子混乱的紧,什么问题都想不明白,但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她不敢深想,面上却又能对岑庆帝应对自如,冲他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瞧着岑烟一般无二的模样,岑庆帝似是松了口气,推说他还有公务要处理,别扭着走了。

这事就当翻了一篇,但是岑烟知道,不一样了。

这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她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她的皇伯伯从未向她表露过的一面,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一面。

岑烟一直将皇伯伯和皇祖母当成救命稻草,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们是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她最后的亲人......皇祖母确实是极其疼她的,可是皇伯伯,在这一遭事后,岑烟已经不确定了。

她本就十分多疑,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从未看清过他。

岑庆帝若是有正当的理由来反对她与岑禹退婚一事,她也不会不理解,可他分明没有任何理由要来撮合他们,却咬死了不松口,即便是因为皇祖母而退了一步,却还是告诉她夫婿人选要从他规定的范围内挑选。

岑烟对男女一事没有任何兴趣,唯恐避之不及,更不要提日后成婚的打算。

她不知道自己跟岑禹在一起究竟是对岑庆帝有什么好处,唯一一点好处只是他刚才说过的亲上加亲而已。

许久之前,古人还有堂兄妹不许结亲的规矩,后来就没了,大家觉得既然表兄妹能结亲,堂兄妹就也可以,同姓不婚的习俗也渐渐改变,反正不是亲兄妹,老人乐见他们亲上加亲。

岑烟已经不大好骗了,她不会相信皇伯伯就是为了这个荒谬的理由。

太后发了一遭火伤了身,大怒大悲之下头疼了起来,扯回了岑烟越飘越远的思绪。

岑烟想让太后好好休息一下,自己也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便哄着皇祖母喝了药,见她终于笑了,这才准备离开,而后让静芳扶着太后小睡一会。

两个人都以为她毫无芥蒂,皇伯伯是觉得她心性天真很容易哄,皇祖母是觉得她不会计较什么,毕竟皇伯伯是真的对她很好……

只是,怎么会一点嫌隙都没有呢?

岑烟一直都以为是自己作孽,才缠着皇伯伯为她操心——毕竟她每次去央求皇伯伯时,皇伯伯都是一副拿她没办法才只好纵容的表情,还曾很多次都劝过她不要强求。

可是现在,两个人刚认识甚至隐隐抗拒时,皇伯伯仍想撮合他们,做好了对他们两个未来的打算,这就没有道理了。

岑庆帝这样,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为什么现在脑子里一件一件回忆起来的那些事情,都好像是他在引着自己飞蛾扑火呢?

想到这里,岑烟猛然一惊,浑身都凉了。

她赶紧摇了摇头,安慰是自己太敏感了……不可能的,为君者替储君找妻子再正常不过,侄女和儿子孰轻孰重,为了儿子,他想找一个省心又知根知底的儿媳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