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小可怜
这日虽是休息、没有课上,岑烟仍是进宫了。
难得快入冬的时候还有这样的天气,现下这个时辰正是不冷不热,下午末时的阳光带着些微躁动的和煦,直直照到了脚底的鹅卵石上。
本该是大好的时光,却总有些不识趣的人扰人清静。
“给我狠狠的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居然敢偷咱家的东西!”尖细的太监声显然十分暴怒。
几个小太监群殴上去,密密麻麻的拳脚打在身上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应该是极痛的,底下的人却一声不吭。
那太监仍觉得不够,还要再骂,毫不压抑自己尖细刺耳的声音:“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你们几个没吃饭吗?给我继续打啊!打到他求饶为止!”
“公公好大的威风啊......”怕远处的人听不见,岑烟特意将声音放大了些。
擡着舆轿的人很会看眼色,立刻加快了脚步。
岑烟离得有些距离,只能远远瞥见那太监身上穿的太监服,不过是个有些资历的普通太监罢了,却敢在宫道上滥用私刑。
这一句话引得大家停了下来,心中惶惶不安……敢这样开口阻拦的,谁知道是什么官职尊位?
质子在宫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没人权,因此他们是习惯了随时随地处置所谓的质子的,气性上头,哪里想过那么多规矩。
那领头的太监眯缝着一双眼看过去,未看清时还在心存侥幸,想着现在这个时候没什么人会出来,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就遇见什么贵人了吧……
只见那来人是个女童,坐着舆娇,由七八个人擡着,约莫九岁的样子,通体的贵气。
这个年纪在宫里行走自如的......
普天之下只有那一位了,便是太后和皇上宠爱的那位——嘉兰郡主。
是这位......几个太监一霎时傻了眼,抖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岑烟终于近了身,她慢悠悠地下了舆娇,看到他们呐呐无言的样子,还有那旁仿佛吓傻了的老太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嗯?公公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见到本郡主连礼都不行,莫不是觉得本郡主的身份不值当让公公......”
话还没说完,那原先正嚣张着骂人的太监立刻哭丧着脸,他抖着身子连忙膝行几步,磕着头道:“奴才给郡主请安!是奴才有眼无珠,忙着料理这犯了宫规的东西,却忘了这是在宫道上,求郡主开恩!开恩啊!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他犹嫌不够,还想要来伸手拽岑烟的裙角哭求。
岑烟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连忙避之不及的后退了几分。
她现在有个毛病,只要是未经允许的人离她近了,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厌恶,若不是向后避开,她便会一脚踢上去,总之不愿意让人近身,尤其是男人。
虽然太监不算男人,可也差不了太多。
若云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眼里,这老太监就是不该碰到郡主,要让这太监碰到了郡主才是她的失职。
她在旁赶紧斥道:“大胆!手离远点!郡主琼枝玉叶,是你们能碰的吗?”
那太监身体一僵,退后了几步,他愁苦着一张脸,这不是看郡主年岁小,不定会心软什么的......
若风冷哼一声,不似在家时的软包子模样,大丫鬟的气势十分强劲:“当心污言秽语脏了郡主的耳朵,还不安静些跪着!”
岑烟没去管那哭的涕泗横流的领头太监,随意在后头挑了个小太监问话。
她似乎也不是很强硬的要治罪,连语调都是平淡的,没有什么起伏:“我且问你,你们为何滥用私刑,他是谁?你们又是谁?”
那太监青白着一张脸,似乎是捉到了一点希望,想将错都甩到赵公公头上,激动得连话都说不齐了:“回郡主,奴才几个都是安和宫的,这人......这人是......安和宫里头的质子,滥用私刑,奴才不知道啊,质子偷了赵公公的东西,奴才追到这里,赵公公便要我们打他......”
岑烟神色没有变化:“他既是质子,何需去偷盗一个奴才的东西?”
“......”
这倒是将大家问住了,郡主不知道质子有多难过活,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是再知道不过了,可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真要传到主子耳朵里,要争个对和错出来,那肯定是他们苛待主子的错......
怎么说都是个错,他结结巴巴半天,索性的闭了嘴。
也不用他们回答,岑烟自重生以来贯是喜欢阴谋论的,只稍稍一想便也知道了,奴才都敢光明正大打主子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她便又问:“可证据确凿了?”
那太监抖着声音:“......没,没有。”
“既然都没有调查清楚,你们就能上刑?”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岑烟索性不再多问。
她跨步越过他们,看向被几个跪着的太监挡住身子的那位质子,却在下一秒挑起了眉。
这地上躺的人......她曾见过的。
这不就是那个小妖怪吗?
真巧,还觉得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呢,这才几天,就又碰上了......等等!
岑烟眨眨眼睛,稍纵便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女子是不可能继承王公爵位的,来做质子便失去了挟制的意义,他……不是女孩子?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人遍体鳞伤的躺在地上。
本来就有些凄惨的模样,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连露在外头的手臂都是青青紫紫的,似乎是因为抱头躲了的姿势,没伤到头,自然也就没伤到脸,仍旧是那副漂亮的模样,只是小小的一团,蜷缩了起来,眉头微皱,闭着眼忍耐着,只让人觉得好不可怜。
项寻听见声音,挣扎着擡起头看来,见到来人是岑烟,约莫是松了口气。
他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着岑烟,眼里似有水光,依赖又怯怯的,显得十分犹豫,像是怕岑烟不愿自己亲近,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是在原地安静待着,就跟当时被岑烟逮住了也是趴在地上不乱动一样。
但这次可不一样,他身上受了伤,便是想动一动,也动不了了。
岑烟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站在原地俯视他,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伤口和凄惨模样,感慨人可怜。
她盯得时间太久,若风跟了上来:“郡主?”
岑烟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景,刚才她竟然觉得这小孩身上的伤口像是缝在身上的一样,让他这幅画卷也显得更加生动了些。
她当即挥散了脑中不恰当的焦躁......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叫她撞见了还不管吧。
岑烟懒得再与那些太监废话,只撂下一句:“自己去刑罚堂领罚。”便不再理他们的哭嚎。
郡主有令,若风在旁也冷着一张脸睨着他们,倒也是很能唬人的。
那几人见实在没了余地,只得哭丧着脸走了。
擡舆娇的人不能少,自己身边能离开身的就只剩下了若风,她还要去请太医,也是没工夫压他们去问责的,但岑烟并不担心这几个太监乱跑。
只要不是没脑子的人,就不会逃,她都知道他们是哪个宫里的了,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到时候被秋后算账便是罪加一等。
岑烟抿着唇,去扶起了项寻。
地上的人刚阖眼过去,突然一颤,擡眼看是她,又乖巧的顺从了。
她比他还要高上一些,也有一直都有在锻炼身体为习武做着准备,扶个小孩还是扶的起来的。
不知道该碰哪里才能让他不那么痛的时候,岑烟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生气了,她给了铃铛的人......竟然被他们欺负成这样?
若风在旁边瞧见了,本想来帮岑烟的,可伸出来的手却被项寻躲过了。
她倒没想那么多,只当他是站不稳,正要再去伸手扶的时候,岑烟正好吩咐她去请太医。
郡主发话了,若风便不再耽搁,匆匆就赶去太医院了……对,伤得这么重,是该早些请太医的,还是郡主想的周到!
知道了他的性别,岑烟只是一瞬间不自在。
她死去时已经二十四岁了,心里仍是觉得自己比他大了十几岁,扶一下受伤的患者罢了,还跟他讲什么男女之防不成?
岑烟扶着人上了自己的舆娇,却发现这一路上也没用上多少力气,一大半的准备都是多余的。
项寻只是轻轻的依着她,还自己用了一部分力气硬是撑了一段,注意着自己不要给岑烟太多重量。
明明小小的一团,全压过来也没有多重……还真的挺乖的。
阴也快、晴也快,她心中最后那一点的不满也没了。
扶着到了舆娇上让人坐下了,岑烟才想起来——难道他没用她给的铃铛吗?
想到这里,岑烟立刻就皱起了眉,那处细嫩的皮肉被两弯浅淡的眉头拱起一个可爱的弧度,一双眼睛都因此而变得大了些:“你为何不告诉他们你认识我?都给你铃铛了,能人欺负成这样......你傻不傻啊。”
闻言,项寻只是慢慢垂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