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心

绿心

彼时洛沢正和尤温的剑纠缠着,尤温手中一道血符生效,霎时间马毛猬磔,一阵夹杂着云雾翻滚卷席的大风将尚在打斗的洛沢缠绕其中,尤温那把剑不知怎么已经停了打斗,被稀里糊涂的洛沢攥在手里。

他被脚下自己炸出来的石子硌到,脚腕一扭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当即磨着脚小心站好。低头看去却发现是一个人的手骨,定睛看去,那道漂亮的手骨腕上还带着一个翡翠镯子,鲜得晃眼。

看到那翡翠镯子时他心中催生的极大恐慌迫使他生硬地停滞了一刻,接着如梦初醒一般狼狈连滚带爬到一旁,喘着粗气面露慌色,手里的剑成了他得以仰仗的护身兵器,剑尖指着地上的手骨。

“哒哒哒哒……”那个手骨兀然直立起来,朝着洛沢奔跑过去,那姿势像个跑着奔向夫郎的羞涩少女。洛沢心里发颤,极大的恐惧催使着他攥着剑柄朝向他跑来的手骨毫无章法地砍了过去。

手骨被他砍得四分五裂,这些分了家的手骨却都自行长出了其他部位,又跟螃蟹似的横着竖着朝他奔了过来,势不可挡。

满地形态各异奔跑着的手骨让洛沢只觉得从尾椎骨衍生出一股寒意和恶寒,他瞪大眼大喊着:“尤温,尤温你人呢,你人在哪呢,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我知道这是你搞得鬼,快点出来把这些东西解决掉。”

没有任何尤温的回应。

倒是这些手骨十分殷勤地回了他:“夫郎,你在叫谁呢,是哪家的女子吗,这可真是让人心寒呢。”于是众手骨跟着一同哀怨地喊:“夫郎,夫郎啊,夫郎……”

“别叫了别叫了,我不认识你!!!”洛沢狰狞着面色回道,他被这些女子哀怨此起彼伏的嗓音逼迫地两只手捂住耳朵。

“你始乱终弃,你背信弃义,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这些柔软哀怨的嗓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跺着五个手指骨就朝他身上争先恐后爬上去。

“我没有!我没有!!!滚开——”洛沢崩溃一般朝着大叫着就拨弄着这些手骨,只是根本拨弄不及,这些手骨像是深知他内心的恐惧一般耀武扬威地往他脸上爬,爬在他狰狞扭曲的脸上,他迫不得已把眼睛紧紧闭上。手骨上长尖锐利的指甲在他脸上划拉过去,把他下眼睑抠得外翻,手骨塞进他大叫的嘴里把他舌头拽出来,替他做出一些滑稽荒诞的表情。

他被这些带着翡翠手镯的手骨给吞没了。

“咣当”一声,他把剑撂到了地上,蹲下来抱着头像个失智的疯子。

正当他陷入自己的恐慌无助时,一只手温柔摸着他的头替他拂去这些手骨,他有所感。僵硬地擡头循着这手望过去,先是看到一个带着翡翠玉镯的纤柔皓腕,接着延伸下去,是一双很惹人注目的悲悯的眸子,眼珠子黑白分明,显得有些诡异。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不同寻常的是,她很高大。

洛沢却觉得这是一张再可怖不过的脸,他瞳仁猛地一缩,惊惧地要拨弄开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你不是死了吗,都死了还要来给我找不痛快,你就巴不得我还过那种朝齑暮盐苦巴巴的日子是不是!!”

头顶扒着的手猛地一用力,他尖叫一声:“啊——”

头皮被拽地生疼,好像被锄头撅翻过的地。她却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依旧是那副高高俯视的样子,像拎着个拖布般拽着他的头发,她悲悯睥睨他道:“你说说你贱不贱呐,我让你害的好惨,你不单害我,你还害我的孩子。你那张破嘴还真是除了咒天骂地之外毫无用处。”

说完,她拽拖着洛沢的头发走,不知道要拖到哪里去,洛沢只好跌跌爬爬地顺从着她的力道往过走。

跟着走出了几步,洛沢正揣度着她的心思,就见她步子一停,将自己摔到一旁的土堆上。

他跌跌撞撞还没爬起来,她又死死摁住他的脑袋一起一伏拉着他跪在土堆前磕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反抗不了:“不是总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反正你姓也丢弃了。来,板板正正跪着给我儿子磕头。”她泣血一般对着土堆道,“我的儿子,他一个书生,妄有八斗之才,却连一个正经的名都不给你起,你是用‘一’来搪塞敷衍谁呢。”

他被强势揪着后衣领“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待直起身时已经磕得头破血流,额头撞破的伤口往下淌下蜿蜒的小血河,因为五官的阻隔形成了许多小河汊,他的脸上逐渐形成了一个血花河图。

血珠路过眼睛时,眼睫如房檐一般替他挡了挡不至于流进眼睛里。他抹了抹脸,血又更宽泛的糊在脸上,血腥味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拨弄开她的手,哆哆嗦嗦转过身仰躺在土堆上。

不知是不是眼前被血给弄模糊了,他竟然看见面前的她变成了很多个,一叠连排在她的身边往后衍生出人山人海,像是无数个影子与她一般高大的黑影,看不清五官容貌。

她同那些“她”一同低垂着眉眼,空灵地嗓音低低齐声道:“质伛影曲,报应宜然——”

这声音如同魔音一般滔滔不竭,直往洛沢耳朵里钻,他崩溃地大叫一声,疯傻抱住头:“别说了别说了,我什么都没做错,哪来的报应!!我还帮你照看了七年这个破烂孩子,你该知恩图报。”

他捂住耳朵企图阻隔,她冷哼一声,贴近他的耳朵,嘴里呼出的冷气直往洛沢脑髓里钻:“摔成一滩烂泥的滋味你一定没有尝试过吧,你迟早遭反噬,千人践踏万鬼啃噬,永世不得超生。”

他正惊悚着,就见眼前的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绿油油满是尖刺的仙人掌心脏,它还正“噗通噗通”跳动着,然后猛地爆开,黑色的汁液溅得四处都是。

他还未曾反应过来,接着她身后那些影子接二连三也全然变成一个仙人掌心脏,随后一个接一个炸开。

他尖叫一声躲开,随着他跑开面前的一切烟消云散,他再睁眼时时终于看到了尤温的脸,心里竟生出点安全感。

只是方一看完他,祁一锐利的眼神就投了过来:“你就庆幸你如今在天涧,若是在别处,我早让你骨头渣都不剩了。”

洛沢“嘁”了声:“有本事你现在就杀死我啊,在这放什么狠话。”

祁一没说话,只是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黑瞳仁就那么冷淡盯着洛沢,方才那魔障一般的记忆又复苏上来,他当即惊恐转开眼。

尤温轻推了推祁一,眼里的不舍好似涨潮的江海一般要漫出来,他环住祁一的腰拍了拍道:“你快点回去吧,我估计一会得有仙官过来,你在这于情于理不合适,我怕……”

祁一与他对视上,两双眸子被对方吸引地挪不开一点,他点点头,攥着尤温的手有些汗湿:“我知道,不会让你难做。”

哎,这次还真好说话,倒是一点都不犟了。尤温还有些新奇,越看他越觉得哪都可爱。只是难得不上演话本子里那种桥段,他倒觉得浑身刺挠。

他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祁一,认真道:“路上小心。”

洛沢这时又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冷嘲热讽道:“还真是你侬我侬,恶心。”

两人双双斜睨了他一眼,尤温懒洋洋道:“你脑子里装的是粪啊,一张嘴就往出流。”

洛沢:“……”

旁观的一众仙民看形势不对,都已经悄悄溜走了,倒是比仙兵清场来得更立竿见影。

祁一离开没多久,邢佴和天帝就急匆匆赶来了。只是身边没带一兵一卒,也许是仙官之间的事不好阵仗闹得太大,“家丑不外扬”的道理是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传颂了。

洛沢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位,心里说不出的不得劲,面上却是要佯装出被凌虐地很惨的模样,一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样瘫在地上,好似很坚强地要站起来,只是实在力不从心,又软塌塌倒下去。

尤温哼笑了一声,冷嗤道:“还真他爹的装。”

天帝叹了口气伸手将娇莲花一样的洛沢从地上扶起来,邢佴沉沉看着尤温,没说话,在离两方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颇有些谁也不亲的意思。

尤温尽管也是有些小伤元气,却还是很狡黠地朝着邢佴摊手,那一副邀功的神情好像就是在说:“对,就是我干的,快夸我。”

天帝搀扶着狼狈的洛沢,施法替他整理好有些散乱的衣冠,面色有些无奈:“去零序总殿吧,我们将事情捋捋。”

尤温一路冷着脸没说一句话,虽是四人行,但是也能难能可贵地做到雅雀无声。

到了零序总殿,天帝去了上位坐着,尤温和洛沢二人站在殿中,邢佴就在两人前方站着,满脸的冷矜高不可攀,尤温看谁也不爽,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好了,两位先冷静一下,给我讲讲你们二位仙官是如何大动干戈的。”天帝摸了摸眉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