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的心同铜鼓一般,被祁一平铺直叙家长里短一般的嗓音勾着,被一双无名手控制着在心做的铜鼓上慷慨激昂的敲击。直到最后一个字捎进耳朵,这封口信才算是完整将祁一的故事讲完,尤温又坐下来安静地将他的这封手信一字不落看完。
时至今日,他真正体会到了一句话——你永远无法亲身体会别人的痛,就像他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书写自己刀割凌迟般的痛点,而你无论怎么听,费心尽力地体会,到了你的耳朵里,它就只能成为一个听起来血肉模糊的故事。
可以为此悲伤,为此心疼,但始终无法亲临。
通篇读完,尤温明了他是想要自己不搅合进这件看起来就跟和稀泥一样的事里,只是他应当知道,自己没办法做到看着那个杀害自己爱人的畜生尚在世上活得风生水起,还供世人敬仰供奉,他配个屁。
他甚至觉得祁一正在自己耳边呕血一般道:“你看,其实没有那么多人想要回归龆年,回到那个自己无法掌控任人宰割的时候,龆年于我而言就是一场漫长的屠宰。总提起想要回去的,不过是因为幸福而已。比绝大多数人幸福,也比当下的自己幸福。”
尤温颤巍巍呼出了口气,心觉自己肺腑已经被血泪浸透了。
他将信叠起来小心翼翼塞到胸脯前的口袋里,换下饲养服外衫。
尚坐在自己林子里的与邢佴对酌的子止被酒香味熏得惬意眯着眼,将手里玉杯里的酒一口灌进肠肚里,他咂摸咂摸嘴,叹了口气。
端坐在他对面的邢佴抿酒的动作一顿,他擡眼看着子止,口中吐出的像是无尽的冷气:“何事扰神?”
“嗯?”子止恍惚了下回过神来,他自上而下将邢佴矜冷的面庞打量了遍,摇了摇头,轻笑道,“无事扰神,只是有些乏了,像是经历一梦华胥,方才醒了。”
邢佴此人窥探欲望并不强烈,他如此说了,他便颔首,轻道了声:“嗯。”接着又垂着眸抿自己酒去了。
子止话却很多,像是深知他惯不多问的习性,他兀自说上了:“你不好奇我为甚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吗?我们都被囚在那场梦里,这样的梦,我知道你会在每个夜里做这样的梦,也许比我更有体会。”
邢佴眉头因为这句话微微挑起,他将手中的酒杯轻掷在桌上,而后直直盯着望着自己笑容满面的子止:“是,梦无可克制,只能遵从。”
正在此时,有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在林子里响起:“二位好兴致啊,喝酒这种事都不叫我一同,看来还是不能算得上朋友啊子止上神。”
两人一致摇头朝那处看过去,正看到尤温负手朝他们这处走过来。
尤温将这句话说完,自觉这番陈词在话本子里算不得上什么好人物出场会讲的,轻咳了两声走到圆木桌前在两人侧边坐下,三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子止还是那副笑眯眼的模样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朋友说的哪里话,我们这只是偶尔小聚,我不也总去主动找你么,总得给我们二人一点私会的空闲吧。我不过才几日没去,你就一副看负心汉的模样来找我,有些酸味了啊。”
这有些大胆的措辞将邢佴惊了住,闻言眼神慢悠悠飘到他身上:“子止上神,同僚之间还是要注重分寸,讲话亦要谨言慎行。”
子止整理了下自己的坐姿:“哪里哪里,我有分寸的很呐,你看嘛,我们这不是约莫……约莫四五寸吗?”
邢佴摇了摇头:“……胡言乱语,你是病了。”
“啊?”被邢佴这么一板一眼冷冰冰说出来,子止还有些疑虑自己是不是真病了的错觉,“哟,邢佴上神何时还肩负起给神仙诊断病症的职责来了。小心药老来找你问责说你荒谬,打着医者的名号招摇撞骗。”
“子止上神还是别扯了,我们邢执法要被你气坏了。”尤温手肘担在桌沿上,小臂顺势虚虚悬空着,他凑近子止,“我来找你是为什么,子止上神,你心里真没数吗,不是跟明镜一样吗?”
子止凑近他,支起胳膊撑着下巴,照常眯着的眸子里透出一丝被人察觉秘密后的玩味,道:“那朋友不妨敞开了点醒我,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气急败坏。”
尤温退开点距离,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好像是子止沾染给自己的痢疾:“男男有别,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你注意着点好吗。”
“……哦。”子止呆滞了一瞬,随后笑道,“你跟祁一还是关系很好的嘛,看来你把他也照顾地很好。”
尤温摇了摇头:“不,没有照顾地很好。”他又毫不谦虚道,“他值得世上顶好的,有些吃了太多苦的人,从别人那只到一点糖就会感激涕零,但这不是我自满的借口,甚至我自觉我还在伤害他。”
祁一是一个勇士,在遇到他前,他都是在为自己,做一个手持尖刀勇敢无畏的勇士。可在遇到自己之后,他手里的尖刀成为了保护他尤温的盾,他希望他的作用是成为他的盾,而不是让他依旧手拿尖刀勇敢刺向别人,这样的他,存在没有一点意义。
他回过神:“不跟你扯这些了,我是来找你要赔偿的。”
子止眨眨眼:“赔偿?此话怎讲?”
“利用人家满是疮痍的身世搞事情,还搞得人尽皆知。我作为祁一的至亲至友,问你讨点赔偿难道很过分吗?”尤温冷着一张脸。
“怎么是我利用了?”子止瞧了眼邢佴,似乎还是有些不明白,尤温觉得他有装疯卖傻的嫌疑,就又听他道,“邢佴上神,你要么暂且回避一二,我需要和朋友处理点私事,你听起来,感受可能不会太好。”
“不是外人,不用回避。”邢佴上神抿了口酒,显然耿直地没将子止的面子捧住。
“哦。”子止挑了挑眉,闷闷道了声。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挑明了讲了。洛沢的丑闻之所以能一时间陡起,又在天涧铺天盖地遍布,是你在背后买了榜位吧,花了大价钱吧,毕竟能在天涧这么大手笔的,除了能帮我一笔清了八百负债的你,再少有了吧。”
坐在子止对面的邢佴视线又好似个盯止机一般凝聚在子止脸上,子止微微一笑:“……”他难得没有用自己的巧舌去辩论,却也没有肯定,任由尤温说下去。
“我从一开始就好奇了,一个人再变态,怎么会因为单单撞了下他就撵着追着人要请人吃饭道歉的,后来又没有没尾的跟在我身边,堂堂一个上神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啊,你又不断暗示我,飞升就能解决祁一身上的疑难杂症。这可有太多我疑虑的事情了,我就大胆猜猜,从一开始我踏上修仙这条路,就是你一手操纵成的吧。”
“这是什么话,朋友,其它我不否认,但这一点我就要为自己辩解了。你踏上修仙途这点能是我控制的了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朋友你想,你自己若是不想,我难不成去说服你强制你踏上这条道路吗?”子止委屈着腔调。
“那我滋润二十载,又为什么想不开去修仙呢。为什么被封困了那么久的凶兽会忽然被一个凡人找到,他还能懂得如何破解禁制。”尤温哼笑了声盯着他,“如果不是你,不如你告诉我是谁做的这事儿,我找他理论去。”
“……”子止瘪了瘪嘴。
尤温知道他又默认了。
“这些我都不刨根究底问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当年祁一从飞升道上坠下去时,无意看到的两个神仙,是你们吧。”
闻言,子止终于不笑了,他瞥了眼对面正如审判者一般盯着自己的邢佴,而他这时也正看着自己,那双平日里不躲不闪不沾情分的眸子此时有些晦暗,有了些躲闪。
尤温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道:“所以是,对吗?你们也别害怕,我没有要揪着你们鞭打神格的意思,救与不救,那都是你们的选择和自由,我没有要什么评头论足的……”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邢佴截断了,他眸子里像是盛装了什么了无生气的死物,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也添了情绪出来:“是,是我们两个,彼时我们正在凡间做完任务在回天涧的途中,看到有东西迅疾向下坠落,方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人丢了东西下来,后来才看清是个孩子。”
他说不上那是什么情感,但也不是悔恨,他当下能做的决定,总是当下最好的。
只是确实,他当时是想救的。
“不如问我吧朋友,我给你细述。”子止打断邢佴的话,将尤温的目光引向自己这边,邢佴错愕看向他,手指不自觉撚了撚衣袖,子止并没有看他,当年那件事时隔至今已经很久,子止讲述起来却并不需要回忆这个步骤,“看清是个半大的孩子后,邢佴上神想要出手搭救。我是第一个看到的,也是看清是谁抛下这个孩子的。考虑到诸多原因,要施法搭救的邢佴上神被我拦下了。”
“什么样的原因?”尤温哑着嗓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