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知多少
往事知多少
看他一副怅然所失心不在焉的样子,洛沢心里倒是一下子舒坦了,冷哼了声回道:“你以为,即便你出去揭露我的这件事,我也承认了,我就会受到惩处吗,不会的,傻孩子,别那么天真。这个大千世界,不是做了所谓错事就会受到惩罚,要根据他的功德和地位来考量,我既然功大于过,你觉得天帝是会因为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让我卸任,会教我永堕酆都罗山吗?不过最多在我情史上落下个不美的骂名罢了。”
尤温眸子胀满阴翳,他恨得牙痒痒:“……”
“你现在看向我的眼神让我非常愉悦。”洛沢很嘚瑟的笑起来,“回去乖乖养鸟吧,努力努力,或许等到你加官进爵有说话分量的时候再找天帝讨要对我的处置,要你可怜兮兮的正义。哎,这是做什么,你要谋逆犯上?”
他微微侧过头,一把无人把柄的剑正颇有威慑的架在他脖子上,他却看上去没那么在意。
尤温起身:“怎么会呢,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想和这位位高权重的上仙切磋一二。不过不是现在,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们彼此都准备准备,否则要是您被打得满嘴豁牙,您这笑一下都得在热搜置顶的人,咱们要是打架,传出去就变了味了,到时候说我殴打八旬老人,八张嘴都说不清。我不像你,还是很爱惜自己风评的,没做的事我可不承认。”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想替那个丑鬼出风头,果然啊,人间的情爱果真能让他们迷失心智,连起码的权衡利弊都做不到了,愚蠢至极。”洛沢感慨着摇摇头,“好啊,我乐意奉陪,约在几时啊?总得挑个你不喂鸟的时辰吧。”
他太想挫挫这毛头小子的锐气了,一点天高地厚都不知道。
这话里话外将尤温这个鸟官的身份贬低的一无是处,尤温并不会因为这个被气得炸肺了,很坦荡的一笑:“那我想想,届时通知你。”
“我在冥沢殿等候你的佳音。”洛沢翘起二郎腿,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尤温脸上很艰难的露出两个假笑,朝他摆摆手:“再见。”
去你二舅个大摆锤吧,老逼登!!尤温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的笑意却多了几分,就这么招着手退了出去。
回去后,尤温磨着牙又给祁一写了一封信托苑安寄了去,信里写道:
“祁美人:
回去后,身子还有不适吗,不知不觉已经寄给你好多封信了,我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书信来往的嫌疑了,这些日子写的字可是比我这些年加起来多呢。
开个玩笑,当然还是更期望能和你面对面交谈了,我这边一切都好,洛沢那老猢狲没能奈我何。我其实是想问你件事,从那次我们撞见洛沢后,我察觉,面对他时你有些我平日未曾见过的神情出现在脸上,这两日不知为甚,天涧有关你们是父子的传闻传开,我起先不信,左思右想还是与他去对峙。
他与我说明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也讲述了你母亲和他之间的事情,我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男子和女子之间的感受总是不能等同的,也偏颇。上一辈的事情,这中间的一些事情我想无论听从谁的话都很难完全知晓还原,但是我不能忍受他对于你的态度,原本我以为他会有些怕遭天谴的难安,却没想到他完全一副恶心的嘴脸。
我的心不长在中间,既然做不到完全公正,那我可以选择相信谁的话,偏向谁,我只需要知道你是无辜的。与他周旋时,我听到他话里的意思——他认为他的功绩可以完全覆盖他在家庭上犯的错。但是我并不认同,也并不理解,难道就因为他们成婚,你的母亲的人命难道就可以完全化进家庭纠葛里,可她分明还是一个完整的女子,依旧是一个人。
而且,我有困惑,难不成丰功伟绩永远可以作为他在情爱,亦或者其它错事的厚盾吗,还是说,所谓家庭上的事就一定低劣卑微呢。
我实在有些不解了,难不成真的是我错了?我想你大抵能为我解惑,所以夹杂着一些私情的将这封信寄给了你。
我也厌恶这些仙民拿你的伤事做笑料落在嘴上闲谈,你并没有错,我也厌恶我。”
信里就是这些内容,一群芜鹧盯着苑安匆匆飞走,叽叽喳喳又在说些什么。尤温被吵得脑仁疼,方一写完信时的满腔不知姓甚名谁的怒火也随之澎湃起来:“看看看,看什么呢,人家吃得少,人家还代我办事,怎么,你们这些吃得比它多还抢人家饭的在这候着也是想要送信吗?”
拥在他周围的芜鹧大爷们齐齐往后退让了一圈,这时候倒都开始谦虚了。
尤温懒懒散散翻了个白眼哼了声,叉着腰感慨:“一群大爷宝贝们啊,我要是也能吃完睡睡醒玩就好了。这辈子总归是难了,这辈子有祁美人,我得养家,要赚钱呐,好在乐在其中。话说,要是把你们这些芜鹧大爷们全卖了能赚多少,我一只卖多少米通才能暴富呢。”
察觉到阳谋算计的芜鹧们背后凉气直往脑门窜,赶忙跺着脚往后扑腾了几步离他远了点。
尤温眼睛很亮的认真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哈喇子差点流一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惋惜,自顾自说道:“还是不行,能卖多少先不说,就单单能不能卖就是个问题。这要是卖了被逮住,我这养鸟的活都保不住了,虽然钱少,还是老老实实干吧,起码每月都有。”
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众芜鹧听到这话顿时将心揣到了肚子里,闲适的窝在一旁做宽心大鹌鹑去了。
苑安的步伐很快,并没有让尤温等很久。
拿到信的尤温怀里揣着“砰砰”跳的心脏迫不及待颤巍巍着手打开了。这是一封很长的信,祁一并没有打断让他靠眼睛看下去,而是选择用声音捎给他:
“尤温:
回来后身子没有不适,莫担心。见面自然比信要好些,不过这已经是我们暂且能做到最好的了,我也没有什么怨言,别担心,五十年并不是一个看起来不能跨越的鸿沟,很快就能相见的。
那便好,他就是有一副狭隘心肠,像个恶心的老蟾蜍。我本意其实想要你们少些交道,毕竟蟾蜍只能在臭水沟边大展身手,他待的地方阴暗潮湿,不适合你。
传闻就像我娘手上干不完的活,不要对它抱有什么仁慈的期望。”
这是尤温第一次听到祁一提起他娘,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他继续看下去。
“其实这些烂麻布一样的事情提不提起我都没什么感触了,你不是外人,想听的话我没什么不能讲的。
我七岁就死了,但是他们两的事我了解一些。我那时候尚且年幼,无意翻到了我娘写的一些东西,那是一大堆写的很满,东拼西凑的纸,放在一个做女红的木箱子里,就压在最一介书生,怎么会碰那些对他来说上不了台面还染指他手的东西。
我不能一下子认识那么多字,就去找洛沢问。他还是很乐意在我身上看到一些他的优良品性的,就教给我认,我就一点点认全了里面的字,读得出她要说什么。
她的爹娘就不合,她爹常常对她娘说一些像‘你长得丑的跟个疣猪精似的,又是跟哪个野男人私会去了,你怎么跟猪一样肥’这种话,她说,常常看着她娘在这些时候就默不作声,后来也慢慢嘴上挂着这些丈夫对自己的贬低,但听我娘说,她其实并不丑。
我娘说这种时候她就很不适,就更别提有些时候她丈夫还会摔东西掐她打她,我娘说,她看着我外祖母胳膊上紫到发黑的痕迹就会哭。慢慢的,她就有了一辈子不嫁的打算。只是到了婚配年纪,这些事又不是自己做的上主的,那时候洛沢还是个裤兜里叮当响的穷酸书生,倚仗着自己书生的身份撑脸面看上了我娘去追她,说是追,其实也就是带着我娘吃了点她没吃过的吃的,买了点她没见过的玩意。
我娘说,她那个时候本来是铁打的心不跟他在一起,只是后来一是被周围的人说闲话讥讽,二是洛沢当时确实展现出了十二分的真诚,她最后还是嫁了。只是一成婚,他就急不可耐地咸猪手往我娘身上蹭,我娘她一时被吓到,接受不了。大抵‘肆仇于器物,酗蒏于妻子,用剡锋平六畜’是所有渣滓忠爱的三件套,脱离一个就会死。婚后他仕途不坦荡拿我娘出气,品性暴露,我娘本身有阴影,很怕想跑,结果让邻里告了密,被逮回来了。
她爹就是渣滓,她娘自己也自身难保。我娘知道自己没法子了,没人救她,就学着乖点,能少受点打骂,就乖乖同房,毕竟怀着他的孩子,能少受点苦。她信里很庆幸的写道,怀着孩子的时候不但没有挨打骂,他甚至会给自己做饭吃,她写下的那几个字都看得出受宠若惊。
从那之后信就断了,后来她死了,我出生了。我听洛沢常念叨‘你那个不中用的娘为生你死了,把你生下来又祸害我’,我幼时性子内敛,真以为我娘是为生我死的,后来他一次酒后真言,我才知道他下毒害死的,我对我娘没什么念想,只是好奇为什么我没有死在我娘肚子里,哪有揣着毒还能把孩子生出来的。
他尝尝骂我么陋鬼,但是我不是没镜子,我知道我不丑,反而很好看,大抵他是看见我就想起我娘了吧。
又有点不懂,洛沢他打着毒死我的主意,为什么还要养我七年。
这点我到现在还是没搞懂,当时只知道洛沢要到天上去,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没想到他答应带着我,我就乖乖跟着,直到他还差一步登顶的时候,把我抛下去了。我当时看到很多东西,有山川河海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很美的景色,心跳的很快,五脏六腑很挤,手跟脚抽筋很厉害,针扎一样。我那个时候知道我要摔死了,或许会摔成一滩烂泥,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闭不上。
下坠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很远的地方,那里站着两个人,我不知道是不是神仙,因为他们站在云上,不过看得不清楚,他们的脸我看不清。当时好像其中一个要过来救我,被另一个拦住了。
然后我就听到我啪嗒一声砸在地上,脑袋爆开,身上骨头全碎了,我就像一滩软瘫瘫衔着骨头的东西,那个时候真的好疼,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死掉,反而还能感受那么清晰的疼,疼得我哭也哭不出来。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从我身子里爬出来了,看见自己的脸之后我很害怕,差点让吓哭了,是不是很好笑。”
他的嗓音里真真切切带了几分笑意,让尤温听来有些讥讽,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觉得心疼。
“真的被自己吓哭了,太难看了。我就跑了,后来你应该就知道了,窜逃到鬼界,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后来厉害了,或许是对当初那一幕有点阴影,我给自己炼出个很好看的皮囊。
你问我的事,我能告诉你的是,有什么仇就记什么仇,他的丰功伟绩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不需要去揣度他有多伟大的价值。只是我不想再去有所谓的纠葛。
尤温,这没什么好讨厌自己的,我明白的,你只是关心我,我也很开心你能倾听我的事情。传闻就让他传闻好了,毕竟这些事就是会像瘟疫一样永生永世都跟着他。
但我希望你不要靠近瘟疫。
还有,不要因为我把你缠到这件事里,他太烂了,你会不干净的,这不好。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要你替我去做些什么,这只是一段并不美好的经历而已,烂泥潭,跳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