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鞭
十五鞭
到了天涧出口,祁一知道短暂一叙之后又要分别好些时日,正踌躇着要不要回过头去抱一下,陡然察觉身后一暖,原是尤温已经先自己一步抱了上来。
他身子顿时一僵,心上却涌起一股暖流,他听到尤温近在耳畔和自己同频有些微颤的呼吸声,听到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嗓音有些颤,似乎是在撒娇:“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天涧有规定五十年内不得私自出去。一会,这些芜鹧会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所以现在先让我静静抱一会儿,五十年太久了,我怕我还真哪天忍不住从这天涧疝桥上跃下去不做驭马襟,这点拥抱就当是送给我的镇定药剂。”
祁一感受着他说话时的震颤,敛着蕴满温情的漂亮眸子,裹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道:“或许我才是那个先做出出格事情的人,也说不定呢。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粘人的鬼。”
尤温将他环得更紧了,像要勒进骨血里:“我舍不得。”
祁一微微勾唇:“听起来好像我就很冷血。”
“才不是。”尤温头埋进他颈窝,祁一感受到他冰凉的唇碰了碰自己的脖颈,听他对自己说,“但在我和旁人之间我们彼此都不能有衡器,我想你只对我热心肠。”
祁一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望向他轻声道:“嘘,这件事值得六马仰秣,我私心不想让旁人听到。”
尤温眉眼都是温柔笑意:“好。”
祁一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和白皙的脖颈,似乎颇为不解,又有些不情愿:“为什么,这里的都不见了?”
“什么,哦,你说这个啊。”尤温与他十指扣在一起,“人前体面人后随性,我不能总顾着自己乐不顾你的面子吧。”
祁一有些闷气,但他不愿意开口说自己喜欢脖颈上他留给自己的东西,他也很想给他留下一些东西,但是就像尤温说的,他总不能不顾及他的面子。
祁一倏然转过身去抱住他,眸子里却有清晰放纵的笑意,那笑里掺杂了三分“不怀好意”:“尤温,天涧什么臭鱼烂虾都有,或许我们方才的这些举动很快就会传到十万八千里,你要准备好去承受这些流言蜚语。”
“岂不正好,都不用我去昭告天下了,从小就是一边棍棒一边享乐,享乐要承受代价,我那个时候就明白了。”尤温摩挲着他有些消瘦的后背,循着一些凸起摸到了他的两个肩胛冈,他心尖有些酸涩,“你太瘦了。”
“没关系,我已经很满足了。”祁一慢慢说着,手复上他的后脑勺轻轻的拍了拍,每一个手指骨节上都写满了暧昧。
尤温长舒了口气,蹭着他:“记得给我回信。”
祁一挑眉:“嗯……没有人缺德地扣留它的情况下。”
尤温从他怀里退出来,捧着他的脸满脸无奈地笑意:“我尽量?”
“嗯。”
芜鹧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两人的不做人似乎让这些鸟有些阳春降临要交/配的错觉。苑安只觉得乏味无趣,扇动着翅膀有些急躁,在它眼里这就堪比跟家里大人出门途中遇到大人的熟人时闲扯一样枯燥。
尤温跳下鸟背,轻轻安抚着拍了拍苑安:“他就麻烦你护送一下了,多谢,飞慢点,回来给你加餐。”
苑安眨着浑圆的眼睛鸣了声,意思自己知道了,让他不要在扯闲。
芜鹧队伍又要展翅,尤温五指并为二指,在自己唇上轻轻拓了下朝祁一扬过去:“回见。”
祁一微挑着眉,似乎对他这个举动有些讶异,于是很新鲜地学着他的动作朝他回了过来:“回见。”
回到自己那点地方还没待足歇脚的功夫,尤温便听到自己门外有人光临,正自报着家门:“戒律晏邢佴上神座下,小仙奉命请您前去刑罚处,请跟我们走一趟。”
去戒律晏?尤温想都不想就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吱嘎”一声,他掀开门走出去,门口站着三个着一身藏蓝鹤氅服饰的小仙,尤温瞧见他们的服饰上都有一个相同的獬豸模样的花纹,那獬豸是用红色起针绣成的,是整个服饰上最亮眼的颜色。
尤温扫了一眼,只是道:“请我去受罚么,那就别墨迹了,走吧。”
三个小仙对视一眼,颔首:“请。”
尤温被看似以礼相待实则羁押的带到所谓刑罚处,也见到了他们口中那位不沾半点人情味执掌人间天上法的邢佴上神,尤温首次听闻他的名字时只觉得他的名字好像都是为了更好的效劳于法而诞生的。
他负手站在上位,一副面对律法谁也不兼容的冷薄相,他面窄,很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微上挑给他带来些与与生俱来的贵感,看上去实在不是那么好相处。一身藏蓝服饰让他偏生穿出了与律法相同的秋霜禁忌。
他直视着缓缓走上前的尤温,那双冷若冰霜的双眸有一瞬怔然,那种怔楞就好似瞧见书中人走出来时的一瞬空白,但很快便又恢复了那副冷淡。
尤温是个即便落魄也不愿意自己将自己置于下位的,同样负手板直地立着:“邢佴上神,要罚什么,对贵殿的戒仙鞭我听闻了也不下十遍了,请吧。”
邢佴看着他淡淡道:“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尤温咧着嘴摊手:“没有,触犯律法就是触犯律法了,我敢作敢当,没什么要狡辩的。”他哼笑一声,“毕竟你们也是没从我这了解到情况就直接叫我来受罚了,但我又确实违反律文了,我说不说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邢佴话似乎也不怎么多,只是道了句:“我事先会了解实情。”
“没事啊,我也是心甘情愿,道理我不是不懂。”尤温挑眉。
邢佴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尤温视线胡乱扫着,碰巧看到一旁方桌上架着的几篮果子,他一瞬觉得这篮子十分眼熟,就在它们上多瞧了几眼,因为有些丑得瞩目的东西实在会让人很难不印象深刻,看到果篮上的标签后一下就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他在林君家里见过。
戒仙鞭抽在尤温身上倒是没有他先前预料到的那么疼,邢佴并不掌罚,只是站在一边看着。罚的鞭数倒也不是那么多,尤温在这之前以为至少会抽得自己三天下不来床,倒也没有
。
鞭子抽到一半时,林君还闯了进来有意要替尤温求情,被他给拦下了。
他这时的笑意倒是没有他平日那么浓了,似乎是介于尤温背上触目惊心的鞭痕,他不太好意思在这种场合再这么笑。
林君道:“邢佴上仙,意思意思就行了吧,总归他又没犯什么弥天大错,你看他认错态度也极佳,要不就少几鞭。”
邢佴瞥他一眼:“子止上神,你搞清楚现状,你如今收买的不是我,而是律法,法不徇情。”
尤温被火辣辣的鞭子抽得冷抽了口气,偏过头:“子止上神?”
林君登时有些慌乱:“化名,化名而已。”
“哦,林君是化名啊。”尤温点点头,没再开口。
空荡的大殿里不断响起鞭子抽在身上时的干响的声音,林君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无奈睨了眼邢佴,邢佴碰巧与他视线撞在一起,默默将视线挪开。
林君,不,子止挠了挠头,尴尬弥漫开,他当初在凡间为了方便行事,也不好透露真名,一时起兴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倒是没料到会在这么个尴尬的场合被识破,更没料到尤温会是这个反应,他以为尤温不会在意。
戒仙鞭很快便罚尽,尤温转头看向邢佴,长舒了口气,笑着道:“上神,我对我们天涧的仙律不是太了解,请教您一下,殴打和您同等身份的上神和我如今触犯的律条,哪个罪责更重一些?”
子止哆嗦一下:“朋友,我觉得……”
尤温眼神一丝毫都没在他这逗留:“你别觉得,跟你担不上边。”
子止抚抚胸脯,笑道:“哎,那就成。不对,”他一个激灵,“那你是要殴打哪位上神?”
“你还挺擡举他。”尤温哼笑。
尚在冥沢殿休憩的洛沢狠打了一个喷嚏,捂着鼻子坐起身思量:“看时辰眼下已经到了刑罚结束,那小子,该明白什么是前辈。世间,无论是哪个世间,都应当偏爱一个敬重学识,可以为其舍弃一切的人,该偏爱我。”
他长长舒口气,面前闪过祁一看自己的那一眼,有些不痛快,一闷气将手头的琉璃杯砸了出去:“那么陋鬼,换了副皮囊还是一副不敢瞧人的寒碜样,隔了这么久又缠在一起,丢人。”
邢佴没多问,只是如实道:“戒仙鞭五十,不过我不建议在我面前说这些。”
尤温点头:“那当然。”
子止当即献殷勤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既然已经结束了,还是快点回去静养一段时日。”
尤温将他手抚开:“不劳您大驾,我自己能走。”
子止手被一挡,尴尬地停滞在半空,目视着尤温一层层穿上衣裳,似乎粘连到伤口,他不可抑制地倒吸了口凉气。
邢佴走到他面前,将一早准备好的小药罐递给尤温,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邢佴抿了抿唇:“回去涂一涂,很快就好了。”
交到他手上,邢佴便转身离开了。尤温将药攥在手里,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心想这人还真是别扭,很开朗地道了声:“多谢啊。”
这人倒也没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后背火辣辣实在折磨,尤温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待太久,转身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身后的子止忙不叠追上去:“那个那个,朋友啊,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身份的。”
“对,您不是故意的,您是有意的,有预谋的,居心叵测的。”尤温脚步不停,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