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兄长

阿离微眯眸子:“态度尚可。”她仰头将视线挪在那个由祁一挥斥书写的垂灯上,“我没太多要跟你说的,毕竟你们这些人的情情爱爱还得靠自觉,外人多说无益。我只是希望我哥的一片真心没有托付不良人,他走过的路太过艰辛,冒失一次,我不希望他踏错。”

尤温不置可否,他耸耸肩:“自然,我也不希望。”

阿离笑得不怎么真挚:“陷入情爱这个泥潭的人很容易替自己的爱人饰非遂过,‘涓涓不壅,终为江河’这个道理我懂,所以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尤温抿唇,眼里却是一片怡然,显然阿离的这番看似犀利的言辞并没有让他激生出别样的情绪:“那你就只管盯着我好了,有你盯着我也是个保障。保证这种东西说出口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只要说出口就会显得很轻浮,不管当时脸上是多么五花八门的真挚。所以我也不想过多说什么,你且看着我做吧。”

阿离眉头轻挑:“做得不好可以杀了你吗?”

尤温颔首:“那你最好挑个祁美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法你选。”

毕竟他如若真到了她看不下去的地步,现在的自己也会把那个负心汉抹八百回脖子了,再者,一个不懂珍惜的负心汉,又对人世而言犹如附赘悬疣,活着都不想体面,死了也就没必要死得那么漂亮。

如若活到最后的弊端就是成为一个自己最鄙夷不屑的鸟样,那他还是选择在最清白的时候死掉。

阿离这回笑才真挚了点:“还是把‘什么时候去死’这样的权力交给自己的爱人更捐华务实一些。”

她没有跟尤温坦诚一件事,那就是在这次还是幼年的祁一写了垂灯之后,跟尤温第二次见了面后,还有一盏属于已经稳如铁塔一般年纪的祁一的灯又高悬了起来。

那次的垂灯,是阿离自己偶然发觉的。

至于那盏垂灯上写了什么,阿离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尤温再次回到婴海闫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被吓得魂有些飘飘然,总归躺在地上的那位爷还是没醒。他躺得实在安逸,尤温看得好笑,俯身蹲在他身旁,探手擒着鬼笑去捏他鼻子,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位在睡梦中就给神不知鬼不觉的归西了。

捏住还没几下,地上躺得那位就好似气息全汇集到了脑袋顶,像一个充了气的蹴球,脸很肉眼可见地红了。接着就再也憋不住了,自救一般张开了嘴呼吸起来,脸色也和缓了,却还是睡得很踏实。

尤温忍无可忍,一巴掌很结实地落在他脸上,面无表情喊道:“起。”

实践过后,尤温得出一个结论:蛮力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催起床法。

地上这位爷龇牙咧嘴着悠悠转醒了,他还脑子里发懵,就听尤温一顿讥嘲:“哟,这位爷醒了,你到底是实心眼还是缺心眼,当坟头是你家炕呢睡这么踏实,真不怕鬼过来拥你入怀啊。”

应荣轩晕乎乎擡起头,正要回答,尤温却“啧”了一声接道:“哎,也不怪你,毕竟你们全家都没什么心眼,无本之木你能要求它什么呢。”

他满脑子的空白,良久才记起他们这是来干什么,随后又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问:“你去哪了,人没事吧?”

尤温挑眉:“没事啊,去了趟死无葬身之地,本来想带你去一览风华,结果人家鬼大人不让,我就没敢捎你了。”

应荣轩只觉得他一个屁两个谎,鸡屁股后面栓绳一顿扯淡:“满嘴鬼话,算了,本来没指望你说出点什么货真价实的东西。”

尤温往后一仰,扬眉道:“我可没瞎说。”他伸手将在地上躺得有些浑身板僵的应荣轩拽起来,“哪来那么多谎话,你乐意信就是真的,不信那就是莫须有,全都在你不是。得了,别给这的鬼魂们添乱了,就你躺那匪里匪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准备在这买块地呢。”

回去的路上,尤温装作不在意的问:“你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应荣轩别扭转过脸:“老样子,一贯好得很。”

尤温一时也竟有了些词穷的征兆,于是两人的寒暄就显得十分不尽意:“哦,那就行。”他憋不出什么话了,因为此时此刻对着这个“老朋友”,他很难想出什么恰当的话题。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了一段路程,好似一切有活气的事物在二人这里都能变成枯枿朽株,亦或者某个被霜封困的茄子。

这比让尤温头悬梁锥刺股还难受。

在他被折磨地发愣的时候,应荣轩却故作不经意的开口了,至于为甚是“故作不经意”,则是尤温很清晰地察觉到他真的有在绞尽脑汁搭话:“你飞升后那地方都是什么样的,比凡间气派吗,神仙又是什么样。”

尤温坦诚:“你这不问得废话吗,天上,那必然比地上气派,碧瓦朱甍,用的东西都比凡间的阔气多,那群神仙都半点不沾烟尘气,反正胸襟都是挺开阔的,就是遇到了一个甩脸子的祖宗,那也是个例。不过还是遇到的神仙姐姐们对我好点。”

应荣轩很随意地调侃他:“还不是沾了你这张脸的便宜。”

尤温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她们对我好是因为对普罗大众都这么好,不是单单特殊照料我一个。你见过就知道了,早日飞升,我在天上混熟了给你当靠傍。”

应荣轩叹口气:“那还得再过个百八十年的,我没您那么天赋异禀。”

尤温拍拍他肩膀,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最近见羽宁那小子没,他个头窜了没有。”

应荣轩笑道:“窜了,小孩子拔起个子就跟玩似的,我看再过一段时日就撵上我了,修为也是突飞猛进,是个能担重任的料子。就是这性子愈发闷闷的,总归除你之外你们家训诫出来的都是循规蹈矩的死闷葫芦,你一会回家去瞧瞧就知道了,我看他言行举止还是更像安竟了,有时候看他行事的模式我都觉着不对味。”

尤温只是浅浅笑了笑:“他算是照着安竟的行事作态学着长大的,像是肯定的。”

应荣轩一蹙眉:“是吗,你这么一说我发现你跟祁一也越来越像了你得是偷着学人家的样子呢。”

“啊?”尤温瞪眼,“哪像了。”

应荣轩双手环胸望着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死装,端的人模狗样儿的。”

尤温:“……你少变着法骂祁美人。”

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后尤温就惦念着先去找了他兄长,他自打回来还未曾见过。

彼时尤子许正在练剑,察觉到身后又剑气逼近,他仅仅蹙了一瞬的眉而后就舒展了,面上还泛起温润笑颜,锵锵几声剑身的零碎碰撞声响起,以尤温剑尖被尤子许箝制终结了这场时隔多日的分别。

尤子许收回手,笑道:“有点松懈,看来飞升后很忙。”

尤温一点也不臊得慌,甚至还佯装惨兮兮,就差在地上打滚:“那可不是,别提了我那苦日子。你知道我飞升后干得都是什么活吗,我在伺候鸟的吃喝拉撒,日子过得一点都不舒坦。”

尤子许眯起眸子笑了笑:“此话不假,都饿瘦了。要大哥带你去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还是给你拿些钱你去和朋友叙旧。”

尤温摇摇头,颇有些小孩子撒娇的架势:“才不,我想和兄长在一起叙旧,此番就是专程来找你玩的,没别人什么事。”

此话一出,尤子许脸上的笑容显然更多了:“那就跟哥哥去吃点。”

一路上尤子许问了他很多,大多就是些是诸如“过得好不好”“吃得习不习惯”这类的问题,尤温自然回答的是除了累成狗一切安好。

菜一上桌,一尽是些他喜欢吃的,他吃到嘴里的瞬间就有些泪溃堤了,很不像话地抱着尤子许哭,尤子许无奈笑着,似乎想起什么,稍稍退开了些:“这么大了还抱着哥哥哭,你的那位知己呢”。

尤温收敛住情绪,坐端正了:“他还在养伤,上回为了救我弄的。哥,我想照顾他,你能明白我吗?”

“那你该好好对待人家,这点为兄相信你能做到。他的伤严重吗?”尤子许温声问道。

提起这个,尤温脸上又浮现出忧色:“挺严重的,我暂时也不知晓养到什么情况了,只盼望着快点好。药老头脾气古怪不让探望,我只能写信问候,就是怕他有所隐瞒。”

快点好起来,这样他就能完全健康地待在他身边了。

尤子许视线凝在他放在桌下无知无觉摩挲交缠在一起还有些微幅抖颤的手,良久无言。

尤温不想再缠绕在这个话题上,转问了别的:“大哥你呢,我没在的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我知道你只是故意不想飞升,实则你有这个能力。”

尤子许显然怔住了,半晌微笑:“我一切都好,这些日子一直在做对百姓宣扬传递正念这件事,让大家对仙门的一些处事态度也能更加了解,神秘越多随之相伴的误解越多,能揭开一些蒙纱是好事。只是这种事情不能急也不能缓,就像一个絜榼提壶的人,你要他一瞬把酒戒断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须得慢慢引导。”

尤温点头,给尤子许的碗里加了些素菜:“对,不能急。但你也得注意身体,我知道你忙起来就没个底,但不能熬垮了。对自己好点,你别老跟那苦行僧似的。”

尤子许不怎么吃荤菜,他对肉这一类有些忌口。所以尤温总有种他是和尚的错觉,而且,他对谈情说爱也没什么兴趣,要他弹琴说案还可以。

尤子许不轻不重叹口气:“我其实还好,只是一部分颛甿确实能影响到周围的人,我只希望他们能尽快摆脱被邪魔拐带,有些东西根基越深越不好矫正。以免在外敌入侵之时跋前疐后,国家打仗不能痛快,这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