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

向生

这波谋算却并没有得到实践,昆晓如防虎狼的睨了他一眼,嘴险些歪到二舅家里去,他抻着脖子:“你管球我,小爷还没死那会,小屁孩大点走丢了都没人管,现在死了还能让人管东管西,我凭什么告诉你。命在我自己手里,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然后他就看着对方脸上出现了有如厕障碍一般的神情,仿若不出意外,下一刻就会有一个巴掌准确无误地落到自己这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上。

只是他懒得管,现下的他就堪比吞食了逍遥丸,再不是活着时候的那个肉/体健硕脑里长瘤的孬种,哪怕让他站在靶场给一个技术稀烂好似酒囊饭袋的弓弩手当人形靶子他都没在怕的。

其实只要不是养繇基,在谁手底下当靶子好像都得承担被一靶子射成烂泥的风险。

这么一想,他一瞬有些释然,于是一把掀开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闪道,别挡路。”

谁料这人身子硬邦邦的,掀了掀,纹丝不动。

昆晓瞠目,被气笑了:“……行行行,我走,人不就是得随机应变吗。哪来这么个碍事的小子,老子的阴魂道你都得挡着。”他很怄气一般一踅头,迈开步子就要走。

一只手臂又横插在前,惹人愤恨地大喇喇拦在他面前。

那张笑脸很嘚瑟得又完美呈现在自己眼前。

昆晓一记上勾拳抡过去,面无表情盯着他道:“你是今天跟我杠上了是吧。”

那人将阴魂不散贯彻到底,很自然躲闪开来,接道:“也不是杠上了,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们可以深入交流一下彼此的陈年旧事,说不定我就能引导你踏入正途,这样我也就功德圆满了。”

昆晓面色很平淡:“不交朋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活着的时候我都没上赶着跟谁吐过苦水,毕竟这种事自己愿意提,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听。现在死了,一生都如冰消气化,这些事就更没有提及的必要了。”

尤温蓦然消停了。

昆晓看了不远处的低矮个子一眼,眸光荡了一瞬,脸色不变接着道:“还有,我就是一凡胎浊肉,这个世上,有我没我都一样,没了我世上还能少个人扯后腿。不管谁来送我进正途,哪怕是神仙来,得到的功德怕是都偿付不起他大驾来看我所费的功夫。就像我年幼那会,我宁愿安慰自己那些人都是麻木的铜筋铁骨,我也不愿意去认为他们是在迟徊观望,把那点可怜的期望留给谁呢。然后自己哄自己,这些事不是人家的分内事,不帮是应该的。”

他说话的调调其实没有多尖酸刻薄,就是平平淡淡的,好像在平铺直叙着一些琐碎,甚至还有些调侃的意味掺杂其中。

尤温听上去却像是踩在了琉璃渣片上,强颜欢笑都难:“是,是吗……”

看他发呆,昆晓终于如释重负一般放了心,转身就很利索地走了。没走出两步,脊背刹然一凉,步子一顿还未回头,一个麻袋便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跟抖搂筐里装豆芽似的从头到脚装了进去。

他跟个睁眼瞎似的眼前一片黑漆,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察觉自己一阵剧烈颠簸晕头转向之后好似被两个人架着走,一个人夯着自己的脑袋,一个人攥着自己两条腿。

他那股跟尤温如出一辙刻进骨子的怂劲在那一刻暴露无遗,被薅住的那一瞬间寒毛桌竖,正内心惊惧着想开口,耳朵一瞬听见麻袋外边漏进来的声,似乎还挺得意:“早知道就直接这样来硬的了,这家伙,我噎人那会他还在哪蹲着受骗呢,能让他给我三两句话为难住。”

昆晓一听见那耳熟的声就跟上了绞刑架,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来自魍魉的绝望,他朝外吼:“我他娘的刚才说那么多话是不是都给狗听了,你这人傻吧,怎么贼心不死呢。”

“中气十足,看来这麻袋不错,憋不死,很耐受。”尤温这时已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他正攥着昆晓头那一头,很悠然自得道:“我告诉你昂,这躺投胎你是去定了,你以为在二芥朔清待着就会万事亨通高枕无忧?没人告诉你吗,鬼魂在这里待着,十年一忘劫,想忘记的不想忘记的,届时都留不住,直到你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然后你会在濒临阒灭的时候被这里当差的给羁押着踏上那条‘向生’道送去投胎。”

他幽幽道:“道路都是一样的,你投胎不投胎只在短期内有你选择的机会。”

昆晓被这么一颠一颠的,竟然被从这离谱的的野路子里找出几分颠簸的律动,很荒诞的适应了,双手垫在脑后就很怡然的闭着眼说道:“所以,你这是要把我擡去投胎?”

昆晓在一些时刻会有何尤温出奇的相似,但这尿性并不完全是坏事,就比如在接受新环境的能力上,他们都展现出对外界步伐一致的顽态。

尤温很坦荡地回答:“是,本来想来软的,发现你不吃这一套,我就只能来阴的了,阴的不行就来硬的。”

昆晓冷哼一声:“你还真是缺德了。”

尤温厚脸皮笑道:“多谢美誉。你呢,也就别想法子挣扎了,听我的话,乖乖去投胎,我内门有渠道,给你谋个好出身,下辈子当二大爷享清福,做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不是爱占卜算卦吗,吃喝不愁一心搞你那玩意,多滋润呐。”

那大麻袋里倏然不出声了,尤温这时却极有耐性,就这么等着,半晌那里面才传了声出来,闷闷淡淡道:“我不喜欢奇门遁甲占卜算卦,只是因为那是朋友一时兴起赠与我的书,我才拿来识读。不过,喜不喜好也不重要。”

尤温有条不紊的步子有一瞬的顿挫,他很快稳下来,笑道:“那不正好,投胎了,去做你真正喜欢的,没什么好顾虑的。”

他想起,昆晓起初开始阅览此类书,的确是他从家里搜刮出来给他撂过去的。

昆晓幼时没有书念,那时尤温恰巧正是离经叛道的年纪,最反感书这种本身就带着浓厚人文意理教化的东西,一本厚厚的书不但翻起来枯燥乏味,很难咀嚼懂,而且是要他屁股拓板凳一挨就是一天,像他这种屁股长刺坐不老实的只会觉得上了断头台。

但他不学,只是因为他心里还是明白自己并不欠缺这种东西,他出生名门世家,家族基底深厚,只要自己想读,有的是读不完的书。

可是昆晓是不一样的。他很渴望读书,尤温看得出来,他也发自内心觉得昆晓不能对这一段成长的必经之路有空缺,否则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后悔些什么,起码不能真教他不知薡蕫。

再者就是,那时的尤温已经将昆晓纳入自己的阵营,骨干级的小弟,他当然要多加照料。需要在小弟面前彰显自己的实力去博得小弟的崇拜来满足自己的大哥情节。

他并不清楚这一类的书对昆晓而言是不是冬箑夏炉一般的东西,只知道胡乱就往他怀里塞送,然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可是当时没看错的话,昆晓拿到书的时候,的确是表达出了欢喜的。

所以这之后他才会认为自己送对了东西,投其所好往后数年一遇到什么此类好书就首先想到昆晓喜欢,拿在手里不带焐热就往他那里送去了。

实则用不着鬼这一套十年丧失记忆的法子,普通人活得日子一长,经历丰富后,幼年的记忆就会被一件件新奇的事咥噬,唯一能够证明这一段时光的,要么是两个人同时记得,要么是留下一些时光消磨地慢些的东西作为铁证。

一路上用奇异眼光看他们的人不少,尤温不大在乎,反正他不要脸,脸皮厚耐得住造,只是昆晓耐不住,他听得见外面窸窣的议论,于是不得已央求这个惹眼精将自己放下来:“都走到跟前了,不用担心我跑掉吧,不如放我下来。”

尤温不动声色的又将那副打扮整了回去,懒洋洋笑着颔首,配合着无语了一路的阿离将他放成端站的模样,很麻溜的将麻袋掀开了:“行,我相信你。”

重见天日,昆晓眯着眼半晌才得以适应。前面排着队独自等待投胎转世的人很多,看到昆晓有人相送,无一不是艳羡的目光,尤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头那股分离的隐痛还在不断奋力使着劲,正在想以什么嬉笑的法子去结束这个送别来得轻松一些,昆晓蓦然揽上他肩脖,很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保重,再会。”

这手法很熟练,尤温脸上还在错愕,心里已经感受重温起了这个重复多年的动作,他呆滞摆着手回道:“再,再会。”

反应过来时,昆晓已经穿过熙攘鬼群,迈开大步去往“向生”道的最前端了,他会在天光大好之时重新降临人世间,以一个本就该拥抱幸福的命格,得到以自己为中心的所有爱,而不是游弋在谁的周匝。

如此,才是最好。

他转头去看阿离,却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呆了?”

阿离蹙着眉:“有点小麻烦,我是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