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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心里被这些无法控制的东西凌迟着,不是滋味,却没忘记此行前来的初衷。

他的飞升或许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谜题,毕竟一个二侉子浪荡子即便天赋异禀也没办法追上超越一个比他勤苦百倍比他天赋更卓越的人,何况后者比比皆是。

他凭什么飞升呢,他的飞升疑点太多了。

只是他也没法子了。飞升的前几日,也就是他清早起来就当头一棒的前一晚。才互开心扉的心爱之人这时却像被下了沉睡咒术一样气息奄奄躺在自己身侧,他当时都要疯了。

腰间挎着的小玉佛却蓦然亮晃晃闪了几下,里面竟然活生生蹦出来个人。

但当时的尤温已经没心思分出多余的神情给别人了,于是只是木木望着他,眼里像丝网结成的朽疙瘩一般,破落腐朽,像个可怜兮兮年届垂暮的俊俏老先生。

那陡然蹦出来的人也没想介绍自己蹲在人家玉饰里如此多年的用意,很简洁明了的开口,却是直接提了能够让尤温潸然的法子。

他道:“老拙有法子救这小娃娃的法子,你听还是不听?”

尤温将怀里捧着的少年抱得紧了些,一开口,嗓子哑地像丧钟:“说说看呗。”

这老头微微一笑:“你要先了解了解我的条件吗?”

谁料尤温想都没想,迅捷到让人觉着他都没有经过思考:“不用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治他。”

老头弥勒佛似的眯了眯眼,笑得很让人觉着安宁:“我带他去天上瞧病,那里有世间最完善的药圃和最优秀的药仙,待你飞升后抵达此地,可以很容易就得到他的消息。”

尤温听到飞升,终于回了些神:“你在刁难我?”

老头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何出此言呐,老拙没有捉弄人的爱好。”

尤温闻言神情一敛,头埋在怀里人的颈窝猛吸了一口气,或许比安神香更有用一些,他贪婪地盯着祁一的“睡相”,怎么也看不够,直到那模样不用思索便能镌刻描摹在心纸上。

他与祁一相识一场,其实大半的时光都是两人黏糊着一起度过,虽然他总不怎么爱说话,但就这么跟着自己并肩走着他就很安心。他也逐渐明白,祁一安泰,他一切都能抛出去,哪怕是自己。

猝然一分开,他还不知道要分开多久……

半晌尤温开口:“我能信你吗,你保证一定能让他安然无恙。”

老头颔首:“我保证。”

尤温甩了甩头,将脑袋里七零八落的杂乱东西一尽轰出去,缓过神来。

那老头说:“这娃娃身上毒是从娘胎里便带着的,除非天上不能医,飞升后,你或许可以查查。”

尤温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老头话里话外都在指引自己飞升,不过为甚这对症的药引子只有在天涧才有,其他地儿却没有。

正思索着,手一抖,尤温不经意点进去了第一条,里面呈现出好几张洛沢的画像。

他感慨这人画功的同时,不禁暗自腹诽这洛沢长得还真是鬼迷日眼,却不知道从哪里硬生生看出点顺眼来,竟还有种诡异地熟悉感,这么一想,他登时一阵恶寒,这说出去讲给别人听得是多老掉牙的桥段。

尤温陡然平地生起一身凛冽正气,痛斥自己不太正常的直觉。

他无聊地翻看了下,对这些索然无味地东西的无聊程度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这他二叔叔的是在记录洛沢的日常呢,外出喝茶的功夫一百零八个神情全给画出来了?”

尤温作祟心浑然一起,施法在里面轻飘挥洒下几个字:“无聊他舅舅给无聊开门,无聊到家了。”

他对自己这番大作十分满意,叉腰正看着舒适,有人陡然拍上他肩膀:“这位阁友,你也对洛水尺感兴趣?”

尤温眨眨眼:“洛水尺是谁?”

这人扁头宽额,厚唇窄脸,着一身紫衣,看尤温一脸懵,他有些让尤温摸不着头脑的迫不及待,只听他说:“洛沢啊,人送外号洛水尺,你连这都不知道,简直错失五十万米通。”

尤温这回明白了,他融入一个集体的能力极强,不一会已经与这里的人打成一片。

踏出尘上甚嚣阁时亦是收获颇丰,怀里塞着满满有关洛沢的各种事料。他揣紧,准备回家再好好揽阅,反正也是闲着无事生疮,拿着这回去打发日子也不错。

只是不知这几日是不是脑子有病不受自己控制,尤温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到了掌财殿外。

察觉到门口的两个小仙盯着自己,尤温很不自在的咳了咳,他觉着自己此刻一定傻极了。但好在也不是什么尴尬的场景没有经历过,尤温很快便进入状态,很厚着脸皮地走上前问:“小官来找掌财殿的两位女官,那两位可在殿内?”

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仙望着他,行了礼后回道:“大人在殿内,您是有提前约见吗?”

尤温摇头:“没有,我就是进去坐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小仙还未回答,殿内便向外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尤同僚请进来坐吧。”

于是小仙便不做声了,自动退让开。

尤温风骚笑了笑,一颔首,擡脚大迈步进去。

尤温跟随指引左拐右绕地走到内殿时,正看到两姊妹坐在案桌旁批阅什么。他不禁巡视了一圈这大殿内的装潢,可比他那个小破地方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极短暂地自卑了一下。

见到他进来,宋悯笑着请他坐在旁侧的座位上,很简短地打了招呼后便低头继续专注手里的东西了。

而宋耿则只是擡头意思着看了他一眼,手里的事情也没有断过。

尤温看着两沓摞地比二人高的纸,很困惑:“你们很繁忙啊,这么多事情要做。”

回应他话的还是宋悯:“还好,只是您今日刚好撞见了我们比较忙的时候,平日里会比较轻松一些。”

尤温:“我能冒昧问问,这些纸里都是有关什么的吗?”

出乎他意料,这回金口难开的宋耿倒是说话了:“不是我们的本职内的工作,是冥沢殿内的工作。”

尤温更纳闷了,接过宋耿递过来的其中一张纸,看过后他险些惊掉下巴。

里面是有关一份需要签订同意与否的夙愿内容。

这一张纸上是一份关于来自梦翳之渊的一个邪魔的夙愿。

尤温攥着纸的手摩挲着上面的字,这是一个百姓的夙愿——“求上苍保佑,家中小女尚且年幼,但正及动荡之时,战乱叠起,愿战乱不再有,让我有能力护佑小女健康长大。”

尤温眉头蹙得像手里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这张纸

尤温有所感触,擡头望向面前挥洒笔墨的两位仙官:“已阅的意思是?”

宋耿头也不擡,只道:“以阅不回。”

尤温眉头一挑,颔首:“这里所有皆是如此?”

宋耿冷冷冰冰一点头:“是。”

“为甚?”尤温搔了搔头,有些不解,“你别告诉我,这里所有的夙愿都是来自梦翳之渊的?”

宋悯适时擡头给予他回应,微微笑着,她很像一块暖玉,笑起来会让人心情一下舒畅起来:“梦翳之渊的辖区恰好是由洛沢上仙负责,但他本人一向不喜邪魔,所以这一片的夙愿他从来没有应允过。只是这些年来一向很少有邪魔大规模呈夙愿上来的现象,所以一下有些措手不及,洛沢上仙一时有些恼,我们碰巧闲着,帮帮忙,定然不能帮倒忙。”

尤温了然:“原来是这样。”

因为是邪魔,所以“嫉恶如仇”的洛沢不愿应允夙愿,而她们又是帮忙的身份,自然不能忤逆他,与他的意愿背道而驰。

“这洛沢上仙脾性也不小啊,这回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尤温感慨。

宋悯微微一笑:“人与人的性情多少有些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尤温朝她回了个笑,看着她笑,今天在尘上甚嚣阁看到的那些又在他脑子里活跃起来。尤温琢磨两下,还是开口,“我今日去了尘上甚嚣阁逛了一圈。”

他吃准了宋悯是那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让别人冷场的人,果不其然,宋悯擡头笑着道:“是吧,那里的朋友都很有趣。”

尤温不置可否,只是道:“两位姐姐去过尘上甚嚣阁吗?”

宋悯颔首,神色变化不大,她看着很淡然,甚至眼里还有笑意:“年幼时去过一两次,后来就不曾去过了。您去那里,应该看到了很多有关我们的传言吧。”

尤温颔首:“是,看得我,很恼火。”

宋悯停下手头的事,擡头看着他:“为什么呢,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应当‘啊,她们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她学的惟妙惟肖,尤温觉得她很有某些方面的天赋,她学完,甚至还在笑着看向他。

尤温摇头:“不,或许我比较相信面缘吧,我第一反应是会觉得他们很可憎,你们一定不会是他们信口雌黄编造的那样。”

宋耿擡头望向他,手头的事情也停下来:“所以,您是在为我们被骂而感到不舒服吗?”

尤温愣了一会,半晌道:“是,我觉得人都应该有下限的善良一些,起码不要对别人的声誉造成影响。”

宋悯轻轻一笑:“不要因为这些而心中不畅,要学会屏蔽他们的话,自己才会坚定一些呢。”

尤温不解:“你们,不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

“之前会,现在不会了。”宋耿收敛起那副闭门谢客的脸色,有了些要跟尤温这个客人说话攀谈的意思,“向外不断要求是一个很让自身倦怠的过程,试图感化别人,要求别人具备人人心向往之的道德,这是件愚蠢的事情。就像人对虚伪,缺陷和毛病的判断和看见不著衣物的女子时霄壤之别的感受一样,我们无法沟通,于是自省。”

她像风雨下山石溃堤而她却独自撑伞不为此慌张改步的闲人:“我们飞升时比你年龄稍大一些,但也没差几岁。看到那些流言蜚语时比你此刻看到那些话还要愤怒百倍,总觉得我们干干净净,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什么好事都在努力去做,那么高标准的去要求自己,却还是被别人在言语间轻松嘲弄。”

“后来,是上君给了我们指引,他说:你应当像一个被判定为??钝的刀锋一样,无须剌下糜烂的肉和怯懦的豆腐去证明自己的锋利,因为你知道,你不是他们可以鉴定的。但你同时必须强大,因为你要有斩断头颅的能力。从那之后我们就学着释然了,到现在,已经觉着无关痛痒。”

尤温还是有些不解,他觉着自己能够懂得她们的话,只是自己不能一时半会做到,很难够到她们现在的这种心如止水的地步:“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释然的,我总能明白话,但很多时候都做不到。我才发现,知道和做到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宋悯轻叹了口气:“快吗,可是我至今已经六千多岁了,我用六千多年才知道一个道理,现在告诉你,你做到,应该会比我轻而易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