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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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这点不必担忧。”寻阳像个慈祥的弥勒佛,徐徐道着,“仙石不是污秽物,不担忤逆之责。只是离了仙石,未来的日子就须得从他们如今年岁算起正常生老病死,但这生老病死如若符合常规,不遭罹患诸如此类干预,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尤温生平头一次对他这种容纳万物四平八稳的姿态有了些口吃秤砣一心落实的踏实,自己都能听见心里那石头哐当一声掉进水里的响动:“那就好,那就好。”

正才庆幸着,却蓦然扫见寻阳总是故作不经意地往祁一身上瞟,一副欲说还休的矫情神态。他视线往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见祁一也同样望着寻阳,登时十分刻意咳嗽一声,充作人墙将两人隔绝了个严实,这就像个野调无腔的泼猴,声音在大堂内响彻:“看什么看,有话你就说啊,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头子了,还在这装什么纯情呢。”

这声音甚为不自知地要做绕梁遏云的“鸾吟凤唱”,不知死活地在这堂上荡了一圈又一圈。

在场的长老掌门们动作一致地揉了揉眼睛,像是齐齐犯了眼病了。

寻阳瘪嘴,老顽童上身似的瞥了他一眼,这才磨磨蹭蹭道:“我就想冒昧的问问这位小友,你们大战后的情形……”

被提这么一嘴,尤温心里一咯噔,自己与他相遇恁长时辰,只顾着黏糊了,似乎也没来得及问他那时的情况。说是没来得及,实际只是他的有意规避,是什么结果,他的身子又是怎样,在辅车相依后他就告诉过自己了。

他不太敢去问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跌宕起伏的煎熬过程,不太想去听他再上溯一遍自己血肉铸成归路的血淋淋过程。问了又怎样呢,自己又不能感受他千分之一的痛,他不想在他遇难的时候做个外观看客。

若是他没能坚持回来,自己还能感受的,怕只有炊臼之痛了。只是所谓心里的痛并不上流,在性命的安然与否和心里沉痛来说,能更胜一筹的只能是性命。

“要知道,得先征得他的应允,他觉着可以,才可以说。毕竟这是别人私事,不要以某种冠冕堂皇的噱头去盘问他。”尤温面无表情将祁一扯到自己身后。

堂上一瞬僵持了住。

尤子许一直在旁侧静默看着,见尤温终于不吝啬将眼神往这边分过来一时片刻,当即给他递给一个眼神。

尤温没读懂,却读了个大概——做你自己想做的。

祁一不动声色观察了眼众人的神色,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捏着他袖子往后拽了拽,擡头望向寻阳:“想问便问。”

尤温见他这般动作,先是回头仔细观察了眼他神色,看他面色不惊不澜无异样,这才点头。

寻阳被这一套完整的防贼行径整的嘴一嘬,他这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小子就跟触到他哑门xue似的,又见两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旁若无人的说起了悄悄话,胡须都委屈颤了颤,摆摆手:“我这不是正在征求这位小友的意见吗。丁是丁,卯是卯,我是老了,但并非是混的是非不分,自然没这本事去胁迫别人什么。”

祁一:“你不就是想问最后仙石的去向吗。我不想绕什么弯子,不妨告诉你,仙石如今就在我手里,72败战,慌不择路逃了。”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哗然,却没人说些什么叫人厌恶的“正道言论”。

寻阳笑着捋了捋那比尤温小半辈子还长的胡须,颔首:“身体怎么样,和72的一场大战,可不比寻常。”

祁一眸光微闪:“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身体健硕着呢。”

寻阳又颔了颔首:“那便再好不过了,从72手中夺回仙石,老道和在场诸位还要多谢你的倾力相助。”

祁一眉峰一挑:“我可不是帮你们,只是尤温倾力想夺,我帮他而已。再说,想问这些,不就是想从我手里将仙石冠冕堂皇拿回去吗。”

尤温觉着自己心里踹了几只兔子,活蹦乱跳的。祁一不像他,从没给他说过什么发骚的情话,只是他忽然说这些,教他这个情话骚者霎时自愧不如。

寻阳摇了摇头,他那双笑眼好像从不会因为任何事愤怒,像海,足以纳百川,所以即便眼角沟壑愈多,望向他那双眼时,也不觉着他正在衰老:“仙石并非我们某一个人的所有物。费力从72手里争夺,只是因为他要利用仙石这个东西去做些危机百姓性命之事,你又没有,拿着又何妨,难道谁拿不一样?我因为是仙门正派,所以拿着就理所当然?”

祁一眸子往下撇着,半晌,从怀里掏出仙石撂过去:“我不稀罕拿着这东西,自己留着吧。”

说完,他拽着尤温离开。

在场又是一片唏嘘,尤子许和应荣轩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寻阳倒也不生气:“诸位应当已经对72以人的心性控制百姓的手段有所耳闻。为免百姓心性被荼毒侵袭,我想,诸位是时候采取些与之对抗的法子了。切记,硬来反倒会激起百姓的后山骨。”

“是。”堂上响彻。

“子许。”寻阳将仙石揣好,倏忽叫道。

“在。”尤子许应声。

“你留一下,诸位无事要商就可以散了。”

待人群散光,尤子许问道:“长老有何时吩咐?”

“森俞境一事后,仙门与邪魔之事却还未了,接下来还得麻烦你,追查窜逃邪魔余孽下落,加强安越防守,以免再有百姓遭这等祸事,无辜丧命。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要从根源解决问题,还得擒拿72,以免他真促成这场没有硝烟的交战。”

“是,”尤子许颔首,“我听小温说,72这人原本是尤家的……”

“是尤思墨对吗,我知道,这件事,你爹他跟我说过了。”

“我想知道,他当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人人敬仰的救世主到选择踏入那条道路。”

“子许啊,没有哪条路一定是正确的,只要他未曾有悔,对他来说合理的路,我们也没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评判什么。你只需知道,我们如今是敌非友,确实站在对立面。”

“嗯……”

寻阳笑着拍拍他肩膀:“走吧,陪我去趟你们家。”

“我们家?去做什么,看望我爹吗?”

“不是,”寻阳摇摇头,“去瞧瞧安竟那小子。”

灯烛摇曳着,像起舞时婆娑的身姿,有些曼妙,像是为深夜里的什么助着兴。

一张床榻上,躺着高大俊美却心不在焉的两个人。

他们这是继刨开心意后同床而卧的第一天,以前能打着“照顾”的旗号同床共枕,如今却是很难了。

尤温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眼神四处乱瞟着,他希望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没有听到,这好像象征着提前缴械投降,像个败将,他急的有些想捶胸顿足。

祁一微微侧眸望向他,嗓音有些轻薄道:“人不是都说邦理不帮亲吗,你怎么还反过来了。”

白天的事他还记得。

尤温闻言嘴角出现个括弧,贴近他耳郭:“你……这是将自己归类进我的‘亲’了,很有做我夫人的自觉。”

祁一这句话也说的顺口,倒是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漏洞。亏得尤温这么一讲,他这才如如饮醍醐,眉头微微一挑,脑袋微微侧着,他说话很轻很慢,很像跟情人说着情话:“我为鬼蜮,自知卑劣,又没享过舐犊之爱,所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人的私爱。你是打定主意要我泪涔涔?”

尤温并不认同,却听到了他话里的杂糅情绪,心里泛疼又泛紧,他又是一副嬉笑脸:“小祁祁,你是喜欢我喜欢糊涂了,说的什么傻话。什么叫鬼蜮,又为甚身为鬼蜮就卑劣,你给自己的界说又是怎么异想天开划分到这里的。”

祁一抿着嘴,良久不语。

依他所想,什么样才算是鬼蜮呢。

尤温身为人中龙凤,又是正道中寄予厚望的璀璨星。他不过是个无名无源不知打哪来的孤魂野鬼,杀过的人血流成渠,这次又身处仙石风云,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会不会将仙石拿去做些与72同等下流轻贱之事。

尤温心底苦辣酸甜咸样样齐全,从没有这么想过让自己的话在别人心底留下足以改变其意志的磅礴力量,不要风过无痕,要像生命的诞生和衰老消亡一样刻苦铭心:“小祁祁,没有人能因为你‘别样’的身份和处境给你无端施加些什么,好像你这样的人,这样的角色,就应该经历这样苛刻与常人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活该去承受苦难的,即便别人告诉你,这样的苦难是因为你踏上了让人鄙夷痛斥的路而理所当然承受的。”

祁一手指一动,五个纤长的手指蜷缩在一起相互磨蹭了会,他眸光还有些迟钝地望着某一处,回应了声:“嗯,记下了。”

尤温听得到他细碎的摩挲声,伸手包裹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睡吧,别想了。”

没人知道他做这些的时候心跳的有多快。

身侧人并不怎么助眠,起码首夜是这样。

他正听着祁一的气息逐渐绵长,方才放下心,祁一突如而来的一声又让他猛地一震:“我睡不着。”

怎么回事,他这声怎么突然娇娇的,是在冲他……撒娇?

尤温一瞬听不到自己呼吸了:“那,那怎么办?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助助兴?”

祁一眸里有些水光,像夜里剔透的水珠,他唇动了动:“我,可以碰一碰它吗,用你这里。”

黑暗里,尤温察觉有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他庆幸灯是熄灭的,否则看到祁一这幅神情他一定会疯,他捏着祁一纤细的手腕在他内腕上吻了吻:“祁大美人今夜这么主动了,你是在找我借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