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交心
他一个头两个大,回头看了眼不是残就是伤的弟子——都是从别家借来的。说是借来的其实也欠妥,毕竟对抗邪魔也不是单单哪一家仙门揽撮的事,所以各家仙门也积极处事,从自家撷择了二三十弟子掺杂在大队伍里。
虽然这次的大战大体上无甚舛讹,但毕竟杀热了头,总体上伤亡也惨重,就算自己去阐明战败因由,估计也没人会真听进去,毕竟“瘌痢头儿子自家香”,说一千道一万,别人也只会归咎为堂堂仙门党魁领战能力不行。
招致自己门内弟子交还之时伤痕斑斑。
现在尤安撂挑子不干,这“严峻”的任务还指名点姓的丢给应奇峰,他自己本身跟黄牛打喷嚏有的一拼的嘴笨,让他挨个携着去做这些见闻酬酢,简直头要炸了,倒不如让他去找72拼个你死我活——即便很可能是一方的虐杀。
他也是甘心沽受。
倏然睨到一旁那道晃着扇子的身影,他难得抖了个机灵,吆喝道:“裴掌门——”
尤温晕头转向的醒来后,第一眼就瞧见一个血盆大口朝自己奔过来,嘴里咀嚼完“不知名物”的残羹剩渣他都瞧得见,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尤温自然接受不了在别兽嘴里一命归西,当即抱头鼠窜:“这死法不好,不好哇。”
他一边窜一边嚎:“这他娘的是哪啊,祁美人呢,救、救命啊!!要死……死,等等,你你你——”
他即便腿长矫健,到底跑不过凶兽,毫无悬念的被它长尖的獠牙从衣袍底下穿羊肉串子似的贯穿起来,尤温生来就不是“安分”的主,不可能洗颈就戮乖乖等着被嚼成肉泥,死命挣扎,谁料“刺啦”一声,那衣裳竟是直接从背后被獠牙穿着的地方崩开了。
尤温大丈夫出门头一遭遇到这种“流氓”祸事,即便心如死灰也顾不得保全颜面,他方才就发觉了,方圆几十里阒其无人,自己这时便是裸奔也舒畅的很。
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一狠心将自己这身堪比“衮衣绣裳”身价的衣裳彻底扯烂,被发缨冠着,这便挣脱了束缚,赤身露体穿个亵裤跃到地上就往出跑。
他倒也不在乎烂成一缕一缕条状的衣裳,要别人来看,他平日着的哪个不是黼衣方领,花枝招展的很。
尤温手脚并用的攀到一旁的树上,这“流氓兽”似乎还没从方才咄嗟之间的变化反应过来,只是瞧不见人了,“哇——”,这便耍无赖般嚎哭了起来,尤温躲在树上死命捂着耳朵:“聒噪至极,怎么哭起来比刚出生的奶娃娃还烦人。”
他倒是想耳塞棉花口贴封条,转身逃走活命,只是跑出去没几步,他蓦然发觉一个沉痛的事实——这哭声他大爷的方圆几十里都听得见,逃?再逃都没有。
于是他只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又掉头回去跃到离它最近的那棵树上,铆足了声喝道:“喂,我还没死呢,别哭丧了。”
它还真适合去给哭丧,就牵着灵柩边行边哭做个挽郎,尤温如此想道。
那“哭挽郎”听到他的动静,哭声戛然止休。和瓮一般大的眼睛放在它脸上还是有点小,循着声搜寻到他的身影,鬼精鬼精的。
尤温耳朵不受罪,顿时觉着世界都清朗了,心情倏然豁然开朗:“我跟你玩,你别吃我,行不行?”
这话乍听起来十分的滑稽,他本来也没算它真答应,只是逗着不让它哭。但没料到,这庞然大物还真应了,发出的声也有些拟人,像个四五岁的奶娃:“嗯!”
尤温:“……”
他自我抚慰:没事没事,只要能活着,忍辱负重点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温便尽职尽责地担当起了说书人,他嘴皮子一向利索,又素来有编撰话本的嗜好,将故事讲得还真跟长鼻子水牛似的像模像样。
这家伙也不知听不听得懂人话,看起来还猢狲穿衣裳跟个人似的乖乖盘腿坐着,目不斜视凝神谛听。
一派和睦融洽的画面。
祁一:“还真是融洽。”
祁一瞄到那画卷上的第一眼便是如此感受,只是随即瞄到了寸缕不挂的尤温后,眼睛就好像不听使唤了。
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他从小锦衣玉食,都是挑好的吃,一身的皮肤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又有常年习武练剑的习惯,所以肌肉线条兼具美感和力量感。他视线循着细白而有力的小腿往上攀爬,直到大腿,臀部,再到健硕紧实的腰际和一览无余的上半身。
他心想:还真是像个长腿鹭鸶。
祁一自然再熟悉他宽肩细腰的体型,只是从未这般“坦诚相见”,没发觉他的身材这般“天赋异禀”,单单看着,就极易勾起心里撺掇自己触碰的贪欲。
“啪——”他将画卷合上。
画卷被尤安摊开,他紧抿着嘴,在空无一人的屋内自说自话:“袒裼裸裎,不知廉耻,伤我尤氏门面。今日你是只让我看着了,要是被别人看去,还不是得被人拿去贴告示展览,届时人人知我尤氏有此伤风败俗的孽障,我维护了几十年的老脸就被你丢尽了。”
气归气,尤安又心疼的紧,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他是知道尤温的行事的。从小到大,他再贪劣顽皮也不会有“裸奔”这样的行径,说的难听点,是个上吊都得擦脂粉的小王八蛋子。即便他是他亲爹,在他四岁之后也没见过他赤身裸体光屁股蛋子了。
现在这样,只会是他走到跼天蹐地的地步不得已而为之了。
只是将视线从尤温那腾开后,他面色又僵成了块铁板。
他方才没注意,这会在斟酌推敲如何解开这术法时却是脑子都麻得发木——这分明是尤氏“典型”的“箍人如画”术法。之所以说典型,则是因为这“箍人入画”的术法并不是尤氏的主流术法,但是又只有尤氏才有这类的书。
只是书太过佶屈聱牙,难学的很,所以慢慢就成了比较冷门的学科。
他心里陡然泛寒:“这邪魔,难不成以前是尤氏弟子,可会是谁呢?”
尤温被从画里弄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穿好衣裳束好发冠,从镜里看到自己萧飒模样后,这才放心,随后才从尤安口中得知那獠牙蠢怪叫“哭龆龀”,登时觉着它名实相符。
只是蓦然察觉到什么,忽然道:“祁美、我那祁知己呢?”
尤安想起见到祁一双眸赤红从那森俞境里闯出来的疯批模样,不知作何表情,表情变幻了好几番,最终整出个面无表情,道:“追着那邪魔去了。”
尤温舌挢不下,怒呵道:“什么!为甚不拦住他?”
尤安十分镇静:“年纪大了,拦不住。再说了,人家不是我儿子,我拦人家做什么。”
尤温:“……操,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惊悸恐慌,好似一头失去缰绳掌控的野马横冲乱撞,亦或者像个风戽,汲不来河水灌溉稻田,但风又不止,于是碾转着发出老牛拉破车一样的吱嘎声响,急躁又伶仃落寞。
莽奔出十几丈远,他站在街道上看着人流簇拥推搡着自己,猝然觉着惝恍迷离,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似乎没办法找到他。
他如堕烟海,跟着人流放任着被推拥着漫无目的走,一只手蓦然拉住自己的胳膊蛮横着将自己拽离了人海,拉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尤温正要放声谩骂,回头却一瞬木讷了。
一双眼登时清明,他嘴唇有些颤抖,难得朝下撇着,有些委屈又有些丧,他反手擒住祁一要撒开的手,一双眸子专注注视着他。
祁一面色有些发白,人看起来比在两人分别之际更孱弱了。他有些心虚,脑子里全是尤温在去决战前对他的嘱托——别动用鬼力,哪怕他遭遇不测。
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斟酌措辞:“对不起,我唔——”
尤温将他蛮横地揽腰搂过来,身体严丝合缝地拥在一起,两双眸子翕闭起来竭力感知对方的情绪,想诉诸彼此的话自然不能让旁人听到,于是两唇相贴,将话不交由游气去转达。
尤温的吻很像宣泄某一种复杂的情绪,但又怕恶语伤人,所以以最亲密的方式去表述,让对方直观去感受。
他的气息炽热,祁一被吻得呼吸有些窒闭,安抚着轻拍了拍他的背,意乱着往后倾:“好,好了……”
这话说完,尤温就将他揽地更紧了。他本身四肢健长,祁一腰背又瘦削,没什么悬念的就被他两个胳膊全涵盖了,虽然揽得紧,但很安心,祁一感受得到他全身心将自己放置给他的状态。
他唇从对方唇上离开,沿着他的侧脸往后颈走,祁一被瘙痒整的颤了下,接着便是让他足以铭记一辈子的疼痛。
他不用想也知道,尤温在他的后脖颈留下的牙痕有多深。
尤温的眼睛很快正面地朝向他,避无可避:“疼记住了,以后就再不要做这种蠢事了,好不好。”
祁一微微一笑:“靡哲不愚,何况我做的不是错事,你若觉得是,那也没什么,我们就是愚夫蠢夫。”
尤温翻身将他抵在墙上,笑道:“觉着可歌可泣是吗?”复而后知后觉,“我哪愚了?”
祁一手指并做二指抵着他的脑袋:“这里。”他手指又沿着往下,点在了尤温心口上,“还有这里。”
尤温纳闷,攥住祁一的手:“为什么是这。”
祁一注视着他诚挚又闪烁的眸子:“你不是觉着我蠢吗,但现在你和我交心了,所以你愚。”
尤温心鼓如擂,无意识舔了舔唇,狡赖道:“没有吧,我觉着正是这个举动,所以我才很聪明。欸,得亏我没有说‘蠢如鹿豕’了,不然你这便宜可是赚大发了。”
祁一眸子晦暗,忽地泼了凉水,摸着他的脸慢声慢气地道:“可是,尤小少爷啊,我短命,秦晋之缘浅,你得守寡,你情愿吗。”
尤温眸子里的光被他那盆凉水泼灭,摩挲他肩的动作忽然停滞了,祁一垂眸看了眼他的手:“怎么了,后悔了?”
尤温敛眸:“没有,我在想,守寡前,是不是先尽早交-媾云雨一番,落了夫妻之实好。”他胡言乱语撇开这个不合时宜大的话题。
祁一:“……”他将人一掌掀开,敷衍塞责道,“你脑子里那些不堪入耳的龌龊心思该清一清了。”
尤温无辜道:“哪龌龊了,咱们两个打赌,绝对是你先对我居心叵测的。”
祁一往人多处走,尤温黏上去,纳闷道:“哎,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话音一落,他就察觉祁一朝自己丢了个什么过来,下意识伸手接,看清楚是什么了,他舒然一笑:“才是它啊。”
祁一:“你上回撂给我,我一直揣着,这次刚……”他下意识屏蔽那几个字,“我想着要来找你,它就带我过来了。”
尤温乐颠颠将它揣回怀里:“我手里的宝贝,就没有哪个不顶事的。”
祁一哼哼笑了两声,不予置评。
尤温揣完,面上忽然平静了会,道:“我不后悔,不要觉着跟我在一起是我将就你,你很好,真的特别好。你说你短命,我就想办法让你活得跟我一样命长,我想你应该知道哪有能治你病的药,不用担心,我会把药搞到手的。”
祁一心好像被塞实了,侧眸:“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治吗?”
尤温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你是怕牵扯到你的家乡,是吗?”
祁一闻言一笑:“不错,我还以为你会有困惑。我要是请人家给我,人家不会给,我要是去抢……”他嗤笑道,“毕竟是鬼界渠魁,就像没有哪个国家君主惹了祸不殃及黎庶的,我得为有些事情考虑后果。”
尤温和祁一回到尤家后撞见几个弟子站在一起唏嘘,登时皱了皱眉,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接着便听一个与羽宁关系“尚可”的弟子答道:“你还不知道呢?”
尤温摇头,便听他说:“不知道为甚,这安竟师兄一回来便直接将自己关在玖静堂了,说要思过。羽宁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端站在他门前站着,动都不带动的。这两人的气氛渗人的很,我们压根都不敢过去。”
尤温听完,心下了然是怎么回事,面上打哈笑道:“人家兄弟俩穿一条裤子,能有什么事,估计也就是小打小闹,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以为现在管事的师兄都不在就能为所欲为了啊。”
震慑不小,弟子轰然散去。
尤温跟祁一来了玖静堂,为不干扰人家二人独处,就隐在一旁的拐角。如那弟子所言,确实恐怖如斯。
羽宁手指蜷着紧,似乎有将手捏碎的打算:“我不懂你为何会走上这样的路。你安竟是世家弟子中的佼佼者,也是我从小学习的标杆典范。我以你规范我言行举止,做我督导。你博览群书,我听你讲话总能醍醐灌顶,便以为你也懂得那些话中的规戒劝导,洞彻事理。”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玩其碛砾而难窥玉渊,你这样,太让我失望了。”
里面空寂,良久没有声音传出来。
“你以为你所谓的‘思过’真就能大彻大悟,真就能将以前那些茍事一并清了吗?”羽宁忿忿一砸门,将那为安竟粉饰罪责的门砸得“哐哐”直响,用那阻隔二人坦面而处的门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