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重

味重

尤温视线环绕着四周,这是一家再“平常”不过的农户——烟煴着土母鸡的鸡屎和马尿粪便混合出的奇异冲味,正屋门前放置着磨盘,接触面上錾着的整齐磨齿正黏糊着碾好的粮食残渣。旁边那头马遽然“咴儿咴儿”的不消停叫起来,想必是被眼前刹然闯入或面如冠玉或噙齿戴发的“歹徒”受了个小惊吓。

尤温第一反应便是:谁家茅坑炸了还是谁在屋里窜冲天稀。

院子里是冗长的寂静,尤温臭气蒸脑,倒不忘先替祁一封了xue。他怕美人矜贵惯了,受不住这刺激的味儿,总觉着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忍耐。

祁一就充当个镌琢精巧的摩睺罗,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这气味太过猝不及防,有几个弟子心理承受能力不强未来得及封鼻息便没忍住不礼貌地当场干哕了起来,手挥成了无影爪下意识要将这可怕的气味挥走。尤温和那匹马隔着物种的距离来了个缱绻对视:“马兄……辛苦,实在辛苦。”

马兄的浓眉大眼被这味道熏蒸地呆滞空洞,它哼哧着,蹄子在地上悠闲地跘了跘,望着那边干哕的几位似乎有些倨傲,这是一种已然习惯周围环境并混迹地风生水起的老腊肉对新来者的鄙视和莫名生出来的优越感。

尤温鲜少的虚心请教月洋:“你三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月洋笑得很生硬,但没理的话却被她说得理直气壮,细腰杆子梆硬:“没道理,他懒地很纯粹,不需要外理去给他添油加醋。”

尤温:“……他难道闻不见这味道??”安竟被进门那一瞬熏得有些失智,头晕目眩又耳鸣,这时才堪堪从要死不活的铁青面色里缓过来,“他又不是‘鼻不知香臭曰痈’,就是在臭坑里待惯了,自己也被‘熏陶’上了,当然发觉不了自己待的地方是个屎尿横流的脏乱差蜗居地。”

尤温揉了揉额旁两鬓,只觉得脑仁在脑子里搅成了稠糊糊,即便封着鼻息也还是揪着祁一的宽袖捂住自己的口鼻瓮声瓮气地开口,当即道:“行了行了,快点找他们挖的暗道,再呆在这我还没跟72正面交锋自己先被恶臭给干死了。有一说一,这地找的是真不错,邪魔来了都得被这味逼得退避三舍。”

月洋面子好像正被一层一层刮下来,直到面具在脸上被完全剥离,她风驰电掣一般从尤温面前掠过去,生生掀起一阵风来:“我去屋里找。”

尤温瞠目:“她怎么了?”

正说着,身旁又掀起一阵风,不是昂首阔步的安竟又是谁呢。尤温“啧”道:“走那么快,也不怕脑子落后面。”

“月洋姐面子都被你抖搂光了,她生气你也看不出来,哎——”羽宁十分“好心”鞭辟入里地替尤温用了脑子,并未做逗留地哄月洋去了。

尤温百喙难辞,觉着自己无辜极了,朝着屋里喊:“我哪有,喂!我没说你啊你丢什么面——”从小不知面子为何物的尤大少爷不太能理解正常人面薄的点在哪里。

祁一从他手里扯过袖子,一语不发朝着屋里迈腿走进去。

尤温一惊,只觉得自己心也跟着那宽袖被拽走了,好像什么被抽离出来,有什么缺憾似的忙跟上去:“怎么样,找着没啊,不行我来。”

他“来”字顿在嘴边,噎了个正着:“还真让你们给误打误撞找着了。”

屋里陈设杂乱无章,家常用得着的东西似乎都在屋里找的见,尤温没走两步便扫见个痰盂,里面尽是些白黄色的痰迹和长久未清理堆积的污垢,险些又被恶心的哕出来。但这东西,正经农户家里似乎也不会有。

三舅家后墙根背抵着深山,尤温将用木螺丝拴订在后墙上为暗道做掩护、底下半张搁在蹲着的月洋身上的画布摘掉卷起撂到一旁去。那画布上是个不吝啬香肩美背外漏的美人,身上只披着透纱,无法忽视她袒胸露乳的模样。图上的“她”眼钩子勾人,手捂着胸口,红丰唇白嫩肉吊足了人的胃口,让人看了便情难自抑,活脱脱一个“色香味”俱全的淫-欲盛宴。

这动作自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图实在太过出格,弟子们均自心照不宣地默声念叨着清心寡欲咒,紧闭着眼直到心底一片清明。

羽宁满面涨红,硬着头皮不往那边那画上瞅,好像自己被什么污秽物脏了眼睛。安竟亦是,连碰也不愿触碰。

尤温面色如常着做完了一系列动作,这种香艳画面他是没在怕的,若是平常见到,他定是要拿上好好细瞧一番,并有滋有味地咂摸,鉴赏探讨画作的详妙之处。只是这回却像是生怕被人多看上一眼,卷的分毫余地不留,是一丝画面都窥不得。

祁一并不在乎那画上的人是如何搔首弄姿,他兴致不高,像是心底里埋藏着什么“触目崩心”的事,好看的眉头都锁起来。

月洋埋着腰往里探,嗓音有些闷:“谁误打误撞了,我是有凭据的。我到他们家里来过,那时候我哥说要去他家里坐,我心想着这地方有什么坐的,到吃饭点了他也没回来,我就过去找了,凑巧让我撞见的,但看他们鬼鬼祟祟地,我也就装作没看见了。”

尤温:“这么说我是不是要隆重的夸夸你人美心善,再放个响炮庆祝庆祝。”

月洋头从里头缩回来:“不了,有这文采留着夸你的祁知己。”

那暗道铲的洞口不大,它并不像皇宫锋利地好似精准丈量着铲出来的暗道口那么规整,这口子彰显出挖暗道人当时的心态——急不可耐。一张大的画布足以遮掩它的所有,那洞半圆不方,颇具戏谑性,就像是偷工减料赶工程连夜挖的。

大部队分了两队,一队跟着尤温,被留在了院里安营扎寨,另一队则是调转方向,被安排着跟安竟和羽宁去追踪探寻邪魔的下落,最好是将他们在寻仙石的途中半路拦截。

他们循着往前略微猫腰走了三丈,接着便开始迂缓着往下拐。直到察觉到脚下再次平缓,他们面前出现一道木门。

眼前已经很黑了,尤温适时的亮起火折子,“叩叩叩——”,他试探道:“有活人吗?”

没要多久,门便被“吱嘎”一声打开,火折子映出对面那人火光交相辉映下在看到他后呈阶梯状接连抖出欠揍、鄙夷的脸,对方冷嗤了声:“才来。”

平凡的小村庄上方空中大张旗鼓的出现一队秩序井然、阎火嚣张的鹰隼,所掠之处风尘翕张。细细看去才发觉,那不是鹰隼,是一队背剑的尤氏子弟,面色均是肃然,人人知晓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可能伏尸千里,亦或者全军覆没,那么留下来的,只会在人间制造更残暴的肆意虐杀。

他们,不能输,没有输。

安竟和羽宁领头,气势雄然。

他手握着“司戊盘”,这是个能“嗅”到邪魔气息的指针盘。盘上标明子、午、卯、酉四方,他的眼底浓墨翻涌,看不清神色的变化,只是实在不清明。那上面指针刚开始打着旋急促转了几个圈,最后在“酉”停了下来,好像一把利刃戳着它的脊骨。

羽宁被压得艰涩喘息,兢兢战战不敢出声,他从小就怕他,他的气性他也是最直观感受的那个,只是觉着他今日这气性来的莫名其妙,亦或者说,这不是气性,而是各种滋味混杂出的更窒息的“气”。

他在几近溺毙的狭小空隙里求生存。蓦然冒出个荒诞念头——说不定遇到邪魔后会好些。

半晌,他兴奋起来,他瞧见邪魔了,那是成片的邪魔。

被窥见后,邪魔头子也坦荡,彬彬有礼的请他们下来打一架。这自然是这些热血沸腾的弟子们兑现念叨了十几年激昂誓言的大好契机,他们是初生的牛犊,焚膏继晷十几载,就为向虎光明磊落的正式约战,砥锋挺锷。

他们也不怕,势气雄赳,因为安竟师兄就站在最前方,时刻准备做冲锋陷阵第一人。

只记得后来是一场恶战,声嘶力竭,历经枯竭、充沛、再枯竭的煎熬,没人想着临阵脱逃,在力竭之时,他们会不由自主看向安竟,看他是如何沉稳勇猛,从中汲取战无不胜的力量,直至再一次的溃堤。

直到看到从安竟师兄胸襟里掉出来的一本皱巴巴的书,当时厮杀混战,热血倾洒,其实没人有空闲关注一本书,只是安竟面色难得地慌张,是他生平第一次露了怯,那书被得片刻喘息的羽宁捡走了,装进自己的衣襟里,他那张平日里总被逗得赤红的面色此时正厮杀的额头青筋暴起,稚嫩的脸上因为用力牵扯着肉在抖颤。

看不出任何不妥帖。

可安竟是真真切切的慌张了,他对战着72,难得对比自己强大十倍有余的对手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即便对方早便反夺过自己剑,利刃挑破衣袍,剜进肉里,涓涓的血往出溢出来,看起来意志已经有些空洞了。

72却在关键夺命之时止住了手,在剑尖离他的喉咙只有毫厘之差时精准停住了。他似乎觉着无趣,又有些不屑,淡淡道:“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掉以轻心,你是觉着活着太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