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不同命

同生不同命

安竟横插一嘴,眸光沉沉:“你说的那是‘魂灵置换’之术。但若非是仙门高位尊者,此等术法都很难施行,他既然如你所说能行此等上乘术法,必然从一开始就和邪魔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

尤温挑眉道:“有没有可能,他自幼根骨上佳,又是天纵奇才,修行对他来说无师自通呢。”

安竟转眸望他,笃定道:“无稽之谈。你可以说我肤见谫识,但我并不相信有人无人教授便能自寻摸索其中门道到达高境,单单被疯传‘有匪君子,会弁如星’的尤子许,也是师尊倾囊相授后达到的成就。你以为遍地都是天才吗。”

尤温:“……这就狭隘了不是,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至少在判定他勾结邪魔前,你不能直接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他头上,即便他着实有错。是非曲直也还是应当由事实去展示,而不是我们空口白牙便轻易说得。”

尤温暗忖,他字里行间对尤子许的成见还真不小,说什么话都能扯上他。他倒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惦念尤子许还是嫉恨尤子许了。

但是想想也并没什么好奇怪的,若真他哪一天“真善美”体谅尤子许了,他还真觉得堪比乌头白马生角,煎水做冰这等奇异事了。

尤温思及别处,主动提及,道:“你说你们魂灵互换,是他想换就换得吗?”

“并不。”安竟又插话进来,他倒是作为解说不厌其烦的注解,“‘魂灵置换’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魂灵置换的两人谁的主导意识更强烈,谁便占据置换的主导地位,而——”他蓦然瞧李文斌一眼,“人对自身身体的掌管意识本就亢奋强烈,若非你在那时有了要逃避外世的念想,他是很难轻而易举便置换成功的。”

尤温摩挲着下巴:“也就是说,这还是个你情我愿的事。你想逃缩这具身体的时候,你的意识就会衰弱,这样,想施行其法的人就会钻了空子。但是,如若你当时并不想,他也拿你无可奈何。”

安竟颔首:“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理解。”

尤温“啧”了一下,忽道:“老头,你还是个逃身兵啊。”

这样说,他其实就能理解为甚在登基大典上,李文胤会占他的壳子了。

李文斌矢口抵赖:“不是……”

话还没说完,尤温便接道:“不是个屁,我认识你二十年,你是个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李文斌被激地破口大骂:“你鼈孙犊子,尿鼈子盛酒不是个正经东西。目无尊长说得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再怎么讲我也是你爹同辈。”李文斌一向木脑壳唱戏,装得文人文语,倒是很少在大庭广众下口无遮拦用这等粗鄙的词汇。被尤温一激,什么屁都放得出来了。

尤温摆摆手,不以为然:“你倒不如拿你是‘一国之君’这个头衔威胁我,保准药到病除。”

李文斌:“……”

他抿着嘴,气囊囊地。上面的骷髅吊扇倒是“咯吱”响个不停,跟个被人恶趣束手束脚捆在麻绳上胡蹦乱跳的蚂蚱似的。它们一双正垂头看着掐架的两人,十分活跃的将两只好似剥去鸡皮削掉鸡肉的白骨架子“嗒嗒嗒”在一起撞了撞。

这一抽象地鼓掌吸引上去底下所有人的目光,只听它们又抱着脑袋,好像两个娇羞娘,道:“哎呀呀,盯着人家看,真是羞羞呢。”

众人:“……”

尤温:“……羞你大爷,你们连亵裤都不穿,两个暴露狂好意思羞,真露骨。”

“暴露狂”被将了一军,哑然地耸肩,其中一个蛮横拽下对方一只胳膊:“喂,他在骂咱们,快骂回去。”

被拽下胳膊的这位骷髅从它手里抢回来胳膊装回去:“真不善良,不经过我同意就拽我胳膊。”好在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并没有要因此掐架的意思,想来是这些事也没少干。

尤温长时间没抽搐的嘴角这时又抽动起来:“他们,是什么来头?”

这话是问李文斌的,他想,别人是没有这等别具炉锤的审美了——毕竟没人会想出在别人脑袋顶上栓两个狂魔乱舞的疯癫又羞涩的骷髅这种事。在这一点上,其实李文斌的造诣比他更为高深。

李文斌在他问完这句话后面色有些不自在,良久才道:“我从外边捡来的两个骷髅制成的骷髅小兵,看他用的。”

尤温眉挑地极高:“那、覆在骷髅上的灵呢,你别告诉我你口味这么辛辣,就喜欢这种钟爱胡言乱语的。”

李文斌极艰涩道:“半成品……”

尤温顿了顿:“那、那是,有些瑕疵也是人之常理。”

尤温忽地瞧到一旁一直在坚持夺人目光的罗小妖,猝然想到什么,斟酌着用词,试探问道:“你,记不记得你前些年前一时脑热欠下的情债啊。”

这话回不好了很难不引起一场血腥乱战。他说完这话时,小心翼翼瞅向一旁的月洋,即便知道她此刻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无知无觉地月洋,何尝又不是在被人蒙蔽的几十年里担当着瞎眼聋耳的角色。因为有一道禁制作为肆无忌惮的倚恃,所以可以被抛弃,可以不去酌量她的内心所想,可以对她想说的话置若罔闻。

但他在把酒持螯时,不会念极远在森俞境的那位故人吗,就像此刻,真的能做到不词钝意虚吗?

李文斌先是望了月洋一眼,尤温便在他望着月洋时顺道打量起他,他的眸光里有困惑,有探究,有新奇,但唯独没有亏欠。

半晌,李文斌缓缓道:“或许我先应当为这种混账事的发生斟茶谢罪。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脱,推卸罪责,但我想我还是有必要讲清楚,当年与你有情缘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是那个躺倒在地人事不省的人。

“嗡——”,这句话堪比一道晴天霹雳的响雷,生生乍惊在场所有人,然后又偃旗息鼓地嵌入地底。

月洋面色看不出好坏悲喜,她朱唇皓齿,眉傲气地上扬着,剪水双瞳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一个地方,显然对这句话听得很认真。

小姑娘徐徐道着,嗓音柔轻而坚定:“我不在意是谁,我不是来讨情债的,一份并不怎么考虑我感受的情缘,我想,也没有再忆苦思甜沉溺其中的必要。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想,而不是我为了谁,我实在不想听到别人自作主张剖析我做事,并随意臆想我做出这种事的目的,又将这种不知真假的目的蚕绩蟹匡到别人身上。对我和他,都是一种凌虐摧残。”

李文斌微微颔首,他眼里是坦然的欣赏:“你不会因为他对你当初做的事觉得过分吗?”

月洋利落摇头:“不重要了,人总要向前看,后面的路既然已经踏过去,不论苦与不苦,都没有再去矫情洒泪,忆往昔沟壑的必要。自囚为牢,白白折磨蹂碾自己,那么前面就算有康庄大道,金珠玉砌,也很难再看到了。”

被剥夺在一段感情里的自由处事权利,便与对其施行槌骨沥髓的酷刑没有分别了。蒙在鼓里的滋味量谁也不好受,但在当下那股子气性过去之后,被那道禁制当头一棒的她,此刻更像个不痛不痒置身事外的陌路人。

真要她像个被弃如敝屣到处吐苦情口水的弃妇,搞得自己蓬头垢面不体面,她还真做不到。

尤温朝她竖起拇指,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欲,但他又怕自己的赞叹和欣赏于她过于轻浮,最终只凝聚融结成一句显得自己不怎么有文化的粗话:“说的太棒了!!!”

李文斌:“我想你并不只是单单拘泥情爱的女子。”月洋笑了笑,捡起他话中的不足缺漏:“实则,世间大部分女子都是如此。”

“道理人都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但很少有人有真正被它醍醐灌顶一般的真切感受,把每个字都作为前人的前车之鉴而真正注加在自己的独木桥上。这是一种弥足珍贵的能力,所以即便知道,也极少有人做到。”尤温浅浅笑着娓娓道来,并手起空刃落,一个手刀将从不省人事中醒来的孱弱鬼再一次劈晕。李文胤脖颈一疼,又昏死过去。

李文斌:“……”

他望着李文胤,碎片的记忆循着契合的缺口拼组起来,兀然道:“有件事,我是穷途了,不知道你们帮不帮得。”

“怎么,跟我久不见,我现在已经不能让你呼来喝去当炮仗使了?还是生分了,甭跟那老牛反刍似的。”尤温催促着。

李文斌:“文胤他,可能做了坏事。因为不分场合地频繁换身,我有些记忆总是残缺,他用我身体在外面做了什么,我也一概不知。那次的换身持续很久,问文胤时,他没隐瞒我,说有人找上他做一笔生意。说是生意,倒不如说是他们一起的宏伟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