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策
上上策
羽宁竖耳细听,只听尤温阐述道:“皇帝尚年幼时正要挑选伴在身侧耳聪目明能悉心照料自己生活起居的贴身宦官,但他却提出不要从宫内选拔,而是将目光投向城墙之外,恰巧……”
他顿了顿,只觉着脚下有硬物硌到自己,将火折子往脚边靠近了瞬,看清那是个小石子后一脚往前踹了老远,续道:“那时正有一拨从宫墙之外的人入选,储议便混迹在行列之中。但他并非是有意要做太监,只时那时世道混乱,经济凋敝,又是奸臣当道,朝野上下黄钟毁弃。他也是被逼无奈出此下下策,但你们即使没经历,但也绝对有所耳闻,要做宦官,有一个重要条件便是净身。”
他心知羽宁未曾熟悉目睹这些事,说起来时便故意朝他看了两眼,那眼神颇可探寻其意味,只是背后之意不可言说。羽宁被这眼神盯得浑然不自在,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啊。”
兀自在想,自己又不是阉人,干甚盯着自己。
尤温适当地收起玩笑,往下讲:“但应当是个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下半身那玩意没了的事实,所以,他还是趁着众人的不备慌不择路的逃了。”
羽宁诧异道:“逃了?这应当与上战场后恐惧死亡临阵逃脱是等罪吧,没人发现么。”
“罪责嘛,应当差不离,但是他还真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只不过在诺大的皇宫里迷了路,又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在皇宫里背剑修习灵术的小皇子李文斌。”
月洋忍不住道:“那也实在太惨了,撞不见小兵倒是碰见了携兵作战的将军。”
“不惨不惨……”谁知尤温连连摇头,复道,“若碰见的是个正经的皇子倒着实难以对付,但谁让碰见的是那小不正经呢。你知道他发现储议后说了什么吗?”
月洋对小不正经这个词又醍醐灌顶一般的了解,在见到尤温之前,她对这词还是解析的不甚透彻,听他将这次运用到了李文斌身上,她便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皱眉:“还能说什么,难不成是说来陪我玩吗?”
“我倒是没想到,你对这小皇帝还够了解的啊,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也没那么直接,只是说,让储议带着他去皇城外游晃一圈,储议在他这里并未做隐瞒,只当他是个屁都不知道的小娃娃。从皇宫私自携诱皇子出宫也是大忌,但显然当时的储议除了畏惧被阉外,脑袋掉地这种程度的事都不算得事了,当下便带着出去了。”
他是想着,皇子定然对着皇宫了如指掌,他又迷了路,正正好给他领了路,他是打算带着小皇帝出去后自己便撒腿溜之大吉。但显然低估了小李文斌的聪明劲,打出了皇宫便骑在他肩头一刻也不消停,硬是将他折磨了个遍。
月洋似乎已经知晓接下来的事了,道:“所以,两人是达成了某种约定么?”
“是这样的,这小李文斌还是有些善良在身上的,回去之后,直接点名带性的点了储议做他的贴身宦官。”
“那,那那个什么,怎么样了?”
羽宁脸板着,想尽量严肃地将这话说出来,但找不着个合适的话。
尤温一脸茫然:“什么什么那个?你在说什么?”
羽宁羞气上了头,结巴着道:“就,就那个啊,你刚说的那个!!”
尤温:“你在说什么啊,说清楚些啊,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羽宁忿忿,恍然大悟,知道他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引导自己要说出那话来,道:“你分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旁边一道淡漠的嗓音随之响起,尤温看也不看便知是安竟这个挑头精在叫嚷了,只见他板正着,还是那张绵善又沉然的脸:“有些话不适合放在场面上来讲,适时戛然是一种礼貌,我想二公子也是懂的,还需要我再明言么?”
尤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着白眼吐舌头:“对对对,我知道,我最懂了。这就急着出来给辩护了。”他觉着安竟这个人不要太装。
倒还是贴心地不忘解释:“放心,它还好好的在储议身上,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约定,也算是他成了储议最强大的靠山了。但其实,他这么多年心思全扑在照顾李文斌身上,没心仪的姑娘,也没娶妻生子了。”
事情回到正轨,便很快有人关心起了正儿八经的问题,是祁一问的:“所以,我们上回见到的,就是储议,消息也是他传来的。”
虽是问题,但语气倒是很肯定。
尤温点头:“是他。上回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就颇奇怪,在那之后,我找过他一回。毕竟,亲爹娘不在,这诺大的宫宇内,能真正关心那个真实的李文斌的,也就只有照看了他大半辈子的储议了,不是么。”
他说完话又莫名一惊,心道:“奇也怪哉,祁一时常以局外者的身份站在一旁旁观,这时却蓦然插了话题进来,实在让我啧啧奇叫了一番。一时间不热脸贴冷屁股,还倒有些不习惯了。却也不知晓他为甚忽然如此动作,他又与这事没一点牵连。不过肯说话,总归是好的开始。”
羽宁不禁道:“即是秘密,为何你还能知晓?”
尤温:“我编的。”
羽宁不禁诧异地张大嘴,下一刻便反应过来时尤温那张嘴又在胡说八道了,他好像一贯热忱于此,看他看的好笑,尤温才道:“说正经的。是有一回我灌他酒,在酒里面添了一味‘不吐不真言丸’,他自己说出来的。不过这事我后来没跟他和别人说过,他嘴可严实了,不拿这事当做笑谈,我就也不随便拿这事寻乐。”
他摸了摸下巴,想着又从一件事中找到了夸自己的理由。思及至此,他又心情晴朗了三分。
谁料羽宁一脸的戒备:“那药再没了吧。”
“……”尤温脸上挂着的笑陷阱气味实在太浓,“……没了没了,我又不是专业制药的,谁会没事带那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身上。不过,你那么紧张,难不成心里藏了事?”
羽宁冷哼,拧傲道:“才没有,怕你拿这东西去祸害别的良人。”
尤温正笑着,心底陡然一沉,他方才踢出去的石子,怎地没一点反响出来。
羽宁还无甚察觉,身形与安竟如出一辙的板正,手里握着剑柄抻着脖子。尤温压下心底那股异动,眸子摸着黑四处打量,闻声轻笑道:“既然他能被我这药测些话出来,那也自然证明他这人不够坦率。能被炸出来的话,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诡言,说出来那必定是有炸水洞天之效。”
他声音空洞地彻响开来,好像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丢了个石子。羽宁“啊”了声,极不认同:“可是,世人谁能真正心中无隐秘。有些话,不说出来,也不一定便是不好。脑中所想不能控,但口中之言却可以去劣,不至于将关系处到不间不界地地步。即便是尤温师兄你,你能捂着心口说你这么多年里,没有一句隐瞒么?”
谁料,尤温坦然道:“有,当然有啊。但是我藏在心里的话,要是说出来,可没有哪句是好听的。停!!”
他手往几人身前一挥,步履猝然被打断,几人下意识便顺着他的话停了下,被乍惊了起,警惕地往四周看。祁一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肌肉紧绷地胳膊轻轻摁了下去,尤温回头望了他一眼,似有所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祁一朝着自己微微笑了笑。
他晃了晃脑袋,默念:“一定是错觉,错觉。”
“怎么了……”祁一声音萦绕在他耳骨旁,含混着轻响。“……前面有东西!!”尤温尽量淡着语气说出这话,头皮像被莫须有的悬梁上吊下来的鬼爪抠着头皮。
月洋脖颈伸地老长,四处探头:“东西,什么东西?”
一时间所有人的神经都上了弦,将火折子的光往前靠了靠,往前拱了拱,烘在未知地前方。
那一片洞黑被照了清明,方才的谜团坦露出来。
“又是这种幻术屏障。”尤温呼出口气,至于说“又”,则是先前在各处实在见了太多次。而且这屏障,不是拘泥于一片小天地,而是霸占了整面墙。
“怪不得,我就说我方才踢出去的石子连个声响都没有。我思量着是个屁放出去都要熏上一熏找找存在感呢,才是从这滚出去了。”
羽宁皱眉:“但是这暗道,未免做的也太庞大了些,工程量很大吧。再走,怕是都要从地底下走出皇宫了。皇帝真的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尤温道:“是与不是,看看便知道了。”
他手往前伸了伸,穿过幻术屏障,另一只手兀地擒住祁一的手腕,像在手上箍了个牢固的手铐。他在祁一疑惑的眸子看向他前先发制人,道:“我现在比你厉害,你得跟紧我。这是下策,亦是上上策。”
“……”祁一眸中凝出一丝浅笑,垂眸望着箍紧自己的手,半晌低声道,“……好。”
越过这道屏障,一股热气扑面涌过来,眼睛尚未适应,先听到混混阵阵沸腾地水声,好像无知无觉成了水煮人肉了。
“哎!!!”尤温眉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