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书轩

绿林书轩

几人隐着身形混迹在飞尘土沫中,立定在皇宫之内的一处院墙,对着恢弘冷峻的建筑,一时间有些罔知所措。

月洋环绕四周,生怕被发现了当即抓起来灭口,夸张做着口型,却是未让一丝话音泄出来:“我们现在到底要干嘛?”

尤温:“……”他扶额,不忍直视,“你嗓子眼让鸡给啄了?好好说话,我听不清你说了个什么?”

月洋抻着脖子,吃瘪着将腔调放正常,又重复了一遍,贼眉鼠眼的模样让人不自觉想笑,道:“我这不是怕被人听到么?”

尤温抿抿唇,倏忽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身旁祁一极快应道:“申时。”

要回答的月洋默不作声地把嘴闭上,心里纳闷道:“这话难道不是朝着她问的么?这家伙怎么回地这么快。”

尤温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盘算什么鬼主意,半晌道了句:“那便快了。”

羽宁懵道:“什么快了?”

他方才说完话,紧接着便察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并不灼热,但却让他烧的浑身不自在,手指不自觉便蜷住了紧紧攥着,指尖被挤压着泛着白。心里自觉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时出来讲话。

安竟将极有威压的目光收回去,眸光落在一旁。

尤温脑子里想着事,这般风起云涌的目光交战没察觉到半点,自顾自地抱臂道:“这皇帝有个癖好,用膳的时候不乐意别人陪着,总爱关起门来身边不放任何人,祁美人应当还记得,上回来时我们见到过一个宦官。”

祁一正发着呆,陡然被提及,也没有被抓包的窘态,只是默默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颔首:

“是,记得。”

羽宁困惑:“为何申时用膳,一般来讲不是应当午时么?”

尤氏清规戒律一条条列的分明,用膳的时辰也被囊括在内,他们通常辰时用早食,午时三刻用中饭,晚饭则安排在酉时七刻。这规矩是被沿用了两百年了,时间长养成了习惯,胃也便习惯了这种时辰,准时一到这时辰便做出点反应。

虽说,尤温长这么大,并未按这时辰吃过饭。

尤温挑眉,那神情颇欠揍,但也倒是为他娓娓道来:“这也是老家伙自作自受,朝中政务繁杂,奏折多的能压死人,他要是休息了,谁给他批阅奏折去。干脆就每日先处理奏折,将进膳的时辰往后延了延。”

尤温正欲再讲,猛地预料到什么,侧头望向一个地方,一只羽翼沾着金光的信鸽越过拐角,像这边稳缓着飞过来,最后稳稳停落在尤温白净的指尖。尤温手并二指唇齿间咕哝着什么诀法,一根金丝线便被从这信鸽的浓羽间抽丝剥茧取了出来,自行挥笔在空中洋洋洒洒几个金字:

“绿林书轩,空,待探。”

尤温双手环胸蹙眉盯了半晌,宽袖摆一挥,那几个字便消匿地无影无踪了。那只信鸽在他指尖停留一瞬,被他的手在羽背上轻抚了几下,也随着风消了。他转过身来勾唇一笑:“老家伙的御书房,可以一试。”

他眸子一瞬不眨的盯着林君,颇让他受宠若惊,手指了指自己:“有事找我帮忙?”在他印象里,尤温这么看着他时,八成就是他有事盘算在自己身上,但他向来不忌讳那些,尤温能找他寻求帮助,是他一向乐见的。

这便看到尤温一笑,那笑容实在谋算味道太重,像个颇有所成的小青年狐貍,他心底蓦地一咯噔,就见尤温不怀好意的走过来揽住他的肩,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折扇出来将两人的脸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也没人能听清。只不过看祁一那张脸,似乎面色并不好,盯着尤温揽在林君肩头的那只手不止不休。不过也没人探究他这面色,他脸色一向如此,哪天脸色好了朝着他们笑,他们反倒要揉着自己的眼睛大喊不正常。

半晌,尤温“唰”一声将折扇合起,笑容噙在唇角,不知两人到底密谋了些什么,只看得见林君点了点头,似乎在斟酌。

皇宫里事务还是井然有序的执行着,尤温一众人并未打草惊蛇,一路悄然进到绿林书轩里,尤温方才便从信里得知皇帝不在此处,自然便好行动很多,灵体毫无障碍穿过紧闭的屋门,几人相互顾盼一眼,分头在里面四处摸索起来。

尤温心鼓如擂蹦跳个不停,他面上看着还是轻佻的笑,祁一却在那张脸上看到一脸的忧忡,他知晓他在担心什么。他一直在他身边站着,做出了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把手搭在了尤温肩上。

尤温心绪正烦杂,登时被肩膀上的沉重一惊,拧头两人目光撞在一处,尤温目光探究不知所云,祁一略微尴尬,倏然将手收了回去。

他暗骂了句自己蠢货,左手拇指掐抠着食指指尖,不久便被掐出一条印子。

月洋在找寻一番无果后,朝屋内看了几眼,懵道:“林君去了哪?”

尤温还没从他刚才的行径里回过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反应极无所适从,以骤然的速度扭过头道:“茅厕去了,小孩子家家不该问的别问。”

月洋无语凝噎,登时拧过头不说话了。她要不要为自己申辩一下自己这个年纪都可以当他奶了。

尤温正要往一旁挪挪,却不慎左脚勾拌了右脚,一瞬稳不住身形往前趴下去,下意识便往前自救似的强行卖了两步扶住前面书架上的花瓶,惯力冲撞下,人是稳住了,但花瓶却被扭得错了位,脚趾奋力扣着地,倒是难为它承受了自己本不该承受的,最终还是“噗通”趴倒在了地上。

好在减了力道,摔地不至于太面目全非。

他这一动作也是看呆了在场的诸位,一连贯的动作甚至让以往动作敏锐的祁一都没反应的过来,就这么直愣愣看他出现这么极为滑稽又戏剧性的一幕,呆滞到脸上冷静的面具都产生一丝龟裂,像就要这么掉下来。

尤温生平头一次这么丢脸,难得蠢了自己一道。

他爬起身拍拍尘土要将花瓶归置好,这花瓶奇大,他做好了准备铆足了劲去搬,搬起时人却陡然往后一仰。他无语皱着脸吐槽抱怨:“靠!!这花瓶看着挺大挺沉的,怎么拿起来这么轻,小爷腰都要闪了。”

他往几人脸上看去,却见身后一众人均是如出一辙地往一旁望着,即便是自己再蠢也能料到这是几人在给自己可怜的自尊屋舍添砖加瓦,让他不至于面子上太难看。毕竟没人愿意被别人看着自己出糗。

尤温当即道:“我谢谢你们啊……”

他拉着脸要将花瓶摆回去,却在无意之中像是触到了什么机关,身后那面墙“咕噜”震了半晌,山摇地动一般的架势,尤温都想将那声音捂住。半晌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可以扔出去个结界罩住这声响,当机立断便这么做了。

待这呼哧沉重的动静淡下来时,那面墙中的一部分却像是被什么尖利的物件划了个规整的豁口,竟是个整整齐齐的长条模样,不禁如此,它还动弹起来,缓缓移动着挪出了个一人宽的过道。

那竟是一面墙门!!

尤温看着墙的另一面,那面空洞又黑寂,森气渗人。像危机四伏的野郊一般阴冷又迷茫,彻然的黑像在为窥伺着的魑魅魍魉打着掩护,只要他们迈步进去,下一刻就会在无尽的黑里被撕咬分食成碎肢残骸。

尤温抖着腿打了个哆嗦。

祁一往他身边凑了凑,看见他侧脸的肉都在轻颤,脸色又白了几分,知晓他有多怕黑,轻声安抚着道了句:“别怕。”

尤温还死鸭子嘴硬,强撑着不想丢了面,白着脸咬牙故作镇静道:“我不怕,谁怕了?”

祁一没做争辩,语气罕见地温柔:“怕黑不是丢人的事,或许,你可以试着对我坦诚。”

他的嗓音对尤温情绪的安抚似乎有很强的作用,尤温面色显而易见的好了很多,只是还是觉着自己不能在祁一面前丢了面,继续道:“真的不怕,快走吧。”若是其他人在自己身边,他倒也不会这般行径。

说完也不顾身旁的祁一无奈的脸色,自顾自就逞强硬着头皮迈着步子往进走了。祁一几人只好无奈跟上,他们倒是未曾畏惧半分,不会像尤温这般天生便对黑有敬畏一般的畏惧感,也是实在幸运。

一众人手里都捏着火折子,在狭窄逼仄的小通道里走了一段路程,面前忽的豁亮起来。羽宁见尤温一直有些不安适,适时地挑起话题:“尤温师兄,方才在外的信鸽,是谁发出的?”他对这点存疑也不是一时片刻了。

尤温心知他必定有疑,他被祁一几近贴身的跟着,又被左后侧的羽宁转移了注意力,对黑的恐惧少了些,脸色缓了缓道:“你觉得宫墙里,还能有什么人是能悉知皇帝的一举一动的?”

羽宁便猜测:“我想,应当是他身边随行的随从?”

尤温挑眉,应道:“你常年在厚墙大院里修行,不掺杂外面的是非,应当没见过。但经常跟皇帝打交道的人都清楚,他身边十年如一日的跟着一个老宦官,这宦官是他年幼时便挑选伴在身侧,照顾他起居住行,说起来,他们也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