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不是
祁一轻挑眉居高临下的轻飘飘俯视它,手半掩着藏掖在宽袖里,手里正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根锋芒极盛尖锐细削的银针,分明危险的物件,却在他手里却显得那么无害,甚至在玉指间流连忘返。
他似乎在谋算想做些坏事——
那狗忽然出了人声:“你们是谁?”
尤温眉骨一压,嘴向一旁撇着,那神情有些像一个谋算着将芥末酱涂在蜜饯上的叛逆小孩:“你身为72的忠心狗,却跑到翊南城来讨糠吃,你猜我是来干什么的?”
那狗倏忽狗躯一震,狗眼睛里满是心眼,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尽数活灵活现地陈述在那双纽扣大的眼睛里:“你觉着我会信么,72现在不在翊月城,更何况,他手底下的人我哪个没见过,你们分明长着一副目生脸,再说了——”
它头看向一旁的月洋,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言语间尽是不屑:“你们这些外来者怕是不知道吧,翊月城里,女人是不能再72手底下做事的,太没用,更别提这个细胳膊细腿浑身没几两肉的女娃娃。”
月洋脸一黒:“女的怎么了,信不信我照样拿鞋底给你的狗脸抽出花来。你长得跟狗一样我就不笑你了,能不能把那张满嘴喷粪的狗嘴闭上,随意评价别人就会显得你的狗祖先很有人德么,以为别人稀罕跟你一样在人脚底下当畜生似的。”
狗:“……”
它看着月洋的嚣张气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这种事它真觉着她做得出来。
羽宁本能吞咽了口吐沫,,似乎看得见她身上正蹿跳的火焰,还是发憷地宽慰她,老成地道:“月姐姐,勿要为这牲畜所言气恼,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月洋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四指蜷起,大拇指忿忿擦过鼻子:“这狗也太狗了,你听它说的这是人话么?女人怎么了,又不偷不抢不乞讨,活得照样敞快潇洒,凭什么到他们的臭嘴里就成累赘了。”
羽宁抿唇,老实道:“嗯……不是。”
灵犬已是另类,寻常狗都是不能讲人话的。
尤温听到两人谈话,嘴角不禁搐动,他心思杂糅,既有对月洋面对恶意时能够强势反击的欣慰,又对她方才那气都不带喘一顿畅骂的骇然正气感到钦佩和熟悉。
口才真是不逊于他啊。
“嗷呜呜呜——”
这贱嘴狗遽然尖声惨叫了好几腔,身子直接软趴趴卧下来,声音都有些残破:“你们有人使针,竟然出暗招,枉为君子。”
在场的人霎时一惊,相互顾盼几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纳闷的神情,提到针,尤温下意识便瞧了祁一一眼,但却没对他心生疑忌。
祁一见他别过脸来望自己,睁着无辜眼摇了摇头。
尤温将眸光收回来。
不能因为他会使针就断言是他做的,即便是疑心也是不能产生的。
疑虑的产生是一段关系破裂的开始,不论是什么关系。何况,他就在祁一身旁站着,并未看到祁一出手,他信他。
即便此刻祁一瞳孔幽深,像一口疯悸地深井,就那么深深注视着他。
尤温只负手,懒散道:“你别什么屎盆子都给我们头上扣,不是我们做的事,不认。说不定是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老天看不下去,遭了天谴了。”
狗:“……”
它呜咽着,似乎被折磨地有些疲惫无力,看着实在可怜。人对狗这种牲畜天生有着泛滥爱意,何况是一只甚是漂亮的狗,见它如此,尤温几人生出几点怜意和莫名的罪恶感。
他使了个疗愈诀,不过半晌,这狗便有了精气神,不再一副病恹恹地模样。
他一边治疗的同时,一边暗自啐骂:他爷爷的,这又不是他搞出来的这幅挫样,他干嘛自己讨嫌这么好心给治啊,跟狗待久了,自己脑子也有包了。
心里杂想着,自然也未曾注意到身旁的祁一,他望着他为这蠢狗疗伤,那双眼里泛滥着什么,良久垂下眼睑,眼睫遮住那双纯黑的眸子,显得纯善。
尤温忽的瞥见这狗身上的金锁子,那金锁子还是很亮,未被风霜侵蚀,上面刻着几个字:
皮嘻嘻。
他咕哝着念出声。
正粘着,狗却呼哧一下四肢一直站起来:“别叫我名字。”
像是触犯了它的某种禁忌,以至于它在那一刻垂死病中惊坐起,堪比一只被鹞鹰俯卧而来时惊惧窜逃的猎物。
尤温望着猝然而起反应激烈的皮嘻嘻,心里忽的萌生出一种想法。
尤温往前走一步:“皮嘻嘻,你有前主人,还对他念念不忘,对么?”
皮嘻嘻警惕望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故作平淡语气:“你怎么知道我有,我有没有能怎么样,我现在主人也不错。”
尤温继续笑:“确实不错,我也没有说他不好。我们做个交易,你也不要急着拒绝,我们都坦荡些。我可以让你毫无顾忌回去找你前主人,我的条件是你带我进到72的院子。”
他知道邪魔秉性,狗都恋旧,即便他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但还是忘不了他的第一个主子,不论这条回去的路有多远,它必然是要千里迢迢回去找的。
但以72的邪魔性子,他必然不会纵容自己好不容易菩萨心肠一回救下来的狗跑去找别人,即便是邪魔,也会厌恶背叛。皮嘻嘻要回去,就只能彻底摆脱72的掌控。
皮嘻嘻眨眨眼,歪了歪脑袋:“你不觉得你很卑劣么?”
卑劣???
尤温无所谓地笑道:“卑劣就卑劣,能帮我达到目的,过程如何我不在意,再说了,别人都把算盘打到我家门口了,还要求我做个佛雅君子,这不是拿我当蠢蛋糊弄么。你说你做不做这桩生意吧。”
皮嘻嘻望着他打了会楞,良久,过了良久,好似这么片刻有两世长。
尤温看到它点了点头。
……
翊月城不小,用富埒陶白四字来形容也是难以全权表述,即便是最平常的邪魔家户,吃的也是炊金撰玉,相比较翊南城穷地掉墙皮的模样,此处简直便是富绰人家的享乐天堂。
难以想象。
他倒是理解为甚那个屠宰摊主说翊月城更有生意了,在这里捡钱都可以赚到盆满钵满。
即便是和一群纨绔子弟在金子堆里打闹扎堆的尤温,也是很难见到这幅奢靡到想呕吐的景象。
羽宁看得双眸瞪直,以往伶俐地可以与人互辩三百来回都不居下风,这时却舌头都打了结:“这这这,这要是将这里随便一个人拉去翊南城,这个人也会成为那里最有钱的人吧。”
尤温点头,不禁为此咂舌:“确是如此。”
皮嘻嘻在前面走着,似乎对此见怪不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羽宁蹙眉,板着脸道:“这就是世面了,那你未免也太浅薄。世面可不是以钱称道,若是这么定论,那最富有的傻子看到的东西,他的认知,可不就是你见过的最有世面的了,但事实上,你只会觉得他疯傻痴癫,而不觉得他见过世面,不是么。”
皮嘻嘻:“……”
它不再说话了,默默在前面带着路。
羽宁一向爱在这些事上辩驳,他好像总对事情有自己不同的见解,也总能站在胜者的一方。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屠宰摊主,他们没上前去打搅他。他正在摊前和一个顾客交谈甚欢,两人都很热情客套,似乎买好东西了,临走时,顾客给了他很多小鹤像模样的小物件,听皮嘻嘻说,那是他们这里的钱,也就是贠子。
因为灰鹤是邪魔眼里的祥瑞之相,他们将灰鹤奉为崇高瑰宝,干脆就将灰鹤做钱用。
那些贠子,远高于他买的东西该有的价钱。
他朝着顾客露出极殷诚的笑,他的狗就在桌下盘卧着,无所事事地摇尾巴,似乎太过乏趣,它打了个哈欠。
尤温他们在边上不远处看着,皮嘻嘻望着那只狗,那眼神竟有些艳羡和回望的味道,望眼欲穿地,它陡然说道:“它很安生,像上一个我。”
尤温望了它一眼,没说什么。
他其实最烦这些煽情的东西,因为烦,所以不愿剖析,自然便不懂怎么去抚慰别人的煽情。
他们若无其事的路过了,好像从没见到过屠宰摊主,也没见过他的狗。
有皮嘻嘻的带路,一路其实很顺畅,或许有狗仗人势一种说辞,总之,即便是很多他们需要被查验身份的地方,都由于对皮嘻嘻的忌惮而轻松便摆脱了。
这或许便是72给予皮嘻嘻的特权。
***
令人没预料到的是,72的院子其实并没有那么靡靡,反倒是一派的清寂,一切陈设都是秉着大道至简的标准去安排的。
这一套,有些像……
尤温还正搔头因为说不出那种挠心的感觉而抓狂,羽宁便已经说出来了:“这不是把尤氏的弟子卧房搬过来了吧。”
尤温畅快道:“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想这种感觉都要想到尿频了。”
祁一木着脸瞧他:“……”
他传音警告:“你说话再这样不顾忌,我——”
尤温顿时求饶:“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谁知道祁一会说些什么惊悚地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