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孔雀

花孔雀

林君无视一旁祁一深幽地目光,仿佛不戳个窟窿不罢休似的,道:“是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尤温仰头,眸子里沾染了些光,他向来喜欢听故事:“说来听听。”

林君摇头晃脑便开始讲:“从前呢,有一个人养了一只狗,这个狗的主子是个魔,他捡到狗的时候已经是条大狗,被前主子丢弃在路边,脖子上还栓了小金锁。他以为自己的狗单单是个狗,但却没料到是个灵犬,极富灵性。这狗看着极忠诚,若闻到些反叛陌生的气味便扑上去咬了,除过自己主子,其他人给的东西断不会动上一口。但谁又会想到,他的狗却是个扎实地两面派,趁着主子不在便溜达到自己主子寇仇那大快朵颐,汪汪汪的,叫的可欢着。”

尤温提问:“那寇仇不会给它主子揭穿么?”

林君只道了一句:“仇人家心尖尖上的爱宠跑到你的地盘摇尾巴乞怜,难道不是件痛快的事么?”

只怕是洋洋得意都来不及。

尤温觉得却有其理,但想了一想,又奇道:“既然在主子那里吃了个饱,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地方讨饭,这不是活生生欠虐么?”

林君直直看着他,丝毫不避讳什么,道:“一个人穷久了,即便之后赚了钱,还会嫌钱多么?”

尤温默然。

这问题若是抛给他,将他杵在这个“人”,他的回答必定是会,因为他自小不缺吃不愁穿,绫罗绸缎在身,侈衣美食惯了,不存在穷的概念。但他又不敢打包票,因为世间万万人,不是每个人都从一开始便投胎成一个由着他去挥霍家财的膏粱子弟,也不是每个人都不能守得住。

他未经境遇,不敢冒渎任何一个人。

于是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林君笑笑,并未追究他话的缺漏,道:“有的人不会,有的人会,是这个意思么?”

尤温点头。

林君笑意浓稠,道:“我且不与你讨论这个欲的问题。只是你不好奇我讲的这件故事的原型么?”

果真,尤温暗忖半晌,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72是么,他竟然也会有这好心将路边被人遗弃的狗捡回去自己养,同情心泛滥了?”

祁一倏然插话进来,尤温视线转到他面上,听他淡着语气,道:“也许是同理心呢,遭受过同种境遇,看着被人抛弃的狗,觉着自己也像。”

像什么,像狗么???

尤温有一刹觉着他只是在嘴毒地说笑,但他看祁一那副肃然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么讲的话,那便是觉得像被人抛弃了。

他惊奇的同时,又觉着难能可贵,祁一鲜少如此这般踊跃讲话。

他蓦地想起被祁一救下的小阿离,他之前认识祁一一两日,觉着他人如同他的体质般,都是冷冰冰地,说到他主动亲手活菩萨下凡救人,他是很难想象的。

但直到今日,他心里又有些潜移默化地悸动。那悸动让他觉着,现在坐在他身旁的祁一与他第一次见到的祁一,是有些不同的,他身上多了些让他身体各个地方都熟稔的气味。

他骇怪,但并不厌恶这种变化。恰恰相反,他为此有些兴奋。

他心觉,他是喜欢这个人的——

他为这个发现感到一丝丝振奋,却很快偃旗息鼓,祁一这话背后要昭揭的,到底是什么。在他救下小阿离时,自己也产生了同理心么。

尤温怔然,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面色,想从他脸上瞧出些什么,但他那张脸,若非自己想表达些什么,总是涓滴不漏,无隙可乘的。

尤温从他的饱满的前额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看,在他的下颌顿住目光,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因为他有些寡意的双眸平降了些春韵,但并不妨碍他让他目眩的上上之姿。

是了,很难看得出。

但他却意外的欣悦,这总能给他一些“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的感想,心里那道刚刚被划上大的沟渠倏忽被填平了。

尤温挑眉:“我才不管他有没有同理心,这并不能为他的罪孽减少一星半点。”

林君极力将话扯向自己这边,道:“那是自然。好啦好啦,别聊啦,大家阖上眼休息休息吧,离到梦翳之渊还有些时辰,养足精神才是正道。”

尤温点了点头,第一个将眼睛阖起来,靠在祁一身上睡了。他脸色已经有些苍白,总觉着自己会晕倒在马车上。

祁一任由他靠着,兀自闭上眼。

其他几人在三人谈论时便已经闭眼睡了。

不知为何,似乎总有些地儿比床更能催眠人的意志。

………

尤温正混沌着做着冬梦,忽的觉察自己被人轻轻唤了下,耳边是一贯熟悉的嗓音,腔是冷的,但听得出他尽力再让自己的调子柔下来。

尤温骤然睁眼。

那眼皮子一下叠了三层。

马车上的人都下去了,留下被尤温粘着不得动弹的祁一被安排上叫某人的任务。

尤温察觉自己还靠在祁一身上,陡然坐起身,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懵然眨眨眼,与祁一对视了眼,刚错开视线,便听到一声低低的翁笑。

他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瞪大眼转向祁一,那双眸子一时回不了形,格外有喜感,控诉道:“你在笑什么啊。”

“没什么,走吧。”那人一瞬收了笑,转过脸来故作无所谓的模样,两人相对而视,眸光流转,尤温本想绷着一张脸,却在看着祁一时也不禁笑了,连忙偏开眼,两下跳下马车。

祁一瞧着他有些仓惶的背影,唇角勾起些微弧度,紧跟着他跳下马车。

人都在外面候着,瞧见他们二人终于下来,一个个脸色不一般,看好戏似的盯着他们,眼神隐忍地暧昧。

尤温莫名耳热,摸了两下耳朵,四下扫了眼,想将这怪怪诞的气氛被风趁着不备卷席了去:“这是停在哪里了。”

林君促狭答道:“梦翳之渊,此地是翊月城和翊南城地盘的交界处,一个边陲小镇,叫廖默镇,两条道,往左走是翊月城,往右是翊南城。”

尤温使劲瞪着眼,四处探望。

他眼睛还是三眼皮,不知为甚一时变不回来了,只觉得眼皮难受。

他们沿着一条长街走。

这里红砖绿瓦异常亮眼,他们看模样也正是预备过年,来来往往的行人新衣从头到脚换了个遍,这里的人穿着上与凡间大相径庭,他们讲究身上的衣着越是花绿色彩越多便是标志。

但这点几人初来乍到并不知晓。

河中有往来船只,两边屋宇鳞次栉比,看得见茶坊、酒肆,还有一众花哨的门店。

尤温他们遁了气息后才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肆意赏揽,想着趁着这时多探些东西。

正走着,即便已是酉时,路上行人依旧来来往往,尤温从他们身边错步经过,总觉着有人眸光围绕着他们,他素来对自己这张脸极有自信,当即探过头去对几人调笑道:“这人长得太好看也是困扰,走到哪都被人盯着,哎——”

这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身边有窸窣地讨论声,他伸长耳朵听了听,大概有这几句。

“这些人长得人模人样,一个个怎么穿的跟奔丧去似的。”

“是啊,你看那几个人,穿的一身白,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没衣服穿了。”

“哎,那个男的长得还挺帅,但就是脑子不太好,看他那副得意样,不知道还以为咱们看他是夸他呢。”

“…………”

尤温:“……”

狠狠的一巴掌,极其响亮。

身后一行人:“……”

太滑稽了——

他们那副眼光极戏谑又苦逼,仿佛在说:“你真的觉着人家是在夸你么,自己丢人就算了,还带着我们一起丢人。”

他脸顿时拉垮下来,心里思量:他大爷的,要不还是把耳朵卸下来装兜里吧。

他这辈子,没因为穿着上被人嘲笑讥讽过,艹!!!

乍然反应过来,他把目光转移到林君脸上,眸光幽幽:“你没安好心啊你,你是知道这些邪魔的嗜好的吧,为甚不告诉我们这些玩意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你早说我至于穿的让他们看起来跟看猴似的,丢死个人。”

林君顿时睁着无辜眼,隐忍笑着,道:“朋友,你又没问我,我不是每件事都想得起的。不过,既然来了,就入乡随俗吧。”

***

路上月洋一直笑,她对色彩接受是高的,但是因为对他们着素衣时的模样司空见惯,反而看到他们穿的五颜六色时觉得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般。

眼睛好像受到了重创。

尤温最为骚包,穿着五彩斑斓便罢了,他那副神情配上自己独特的气质,头上再插个鸡毛就跟个实打实地花孔雀似的,跟他走在一起的几位简直就想撂挑子不干脱衣服立马飞奔回去。

祁一是垮着一张脸穿上这衣服的,本来打死不穿,看尤温已经换好衣服,他瞧了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又兀自二话不说便换上了,好歹不用别人劝导。

但这两位“好徒儿”穿时可废了老些劲,尤温缠着搅合了半晌,这两个家伙才顺着意思来了,尤温都觉得能从地上将他们垮拉的脸捡起来。

尤温将不慎扎在眸子里的头发拨弄出来,身边的一个小摊忽的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