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翳之渊
梦翳之渊
小二眼珠一转，往店掌柜那边看了眼，即便穿着厚棉衣，还是被腰间的利刃硌得生疼，忙不叠僵着身子点头：“哎，哎好。您先把那刀收了呗，不好走动。”看尤温脸色微沉，他当即表态，“我绝对乖乖听话。”
尤温收了抵在他腰间的小刀，在客人看来不过是揽着他的肩寒暄，实则暗暗用力，手劲不小，小二暗暗龇牙咧嘴。好在这家伙还算懂事，没真做什么小动作。
路过账台时，尤温忽然顿住脚步，走在前面的小二被扯回来，几个小倒步，脚下直打趔趄，掌柜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严严实实捂住他的账本子，掌柜从一堆账里懵然擡头，脑袋昏胀，微眯着眼看到浑身僵硬一脸憋拗的小二和他身旁的一众人，不知所然的扬起笑脸：“客官……这是做甚？”
尤温也笑：“账不急着算，你且来，我们叙叙旧。”
掌柜想从他那双眼里望出些什么，却没能望出来。只知道来者不善，也不好糊弄，看小二抻着脖子一脸要闷出汗的埋汰样，只好搁下算笔，点头：“哎。”
小二一路被架着到后院。
掌柜面色不显，相当沉稳：“我应着您的话来了，我儿子可以从您手里松松劲了吧。”见到搭在肩上的那股子跟榔头刨地似的劲一消，小二当即皱着脸好一顿揉，觉着自己肩胛骨都要断了，讪讪道：“您受累啊，受累。您好端端这是招我们来干嘛呀，年纪轻轻手劲还挺大哈。”
被掌柜瞅了一眼，拍拍自己的嘴顿时怂在一边不说话了。
掌柜额头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深深地皱纹，面目看着甚是和蔼，尤温发觉他眼睛里有些红血丝，负手笑意不明道：“开客店也挺累吧。”
掌柜不懂他话中意思，只得顺着他的话：“累是累，但谁不是为了生计呢。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尤温默默在他颈侧架上小刀，淡笑道：“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开安越城，你懂我意思么？”小二瞥见那把小刀登时瞪大眼，忙不叠想去拉开，手跟发癫抽搐似的一顿忙乎，又不敢碰上去怕尤温一激动给他爹一刀划拉了，脸皱皱巴巴：“您这是干嘛呀，刀剑无言，可别伤着了。”
掌柜脖颈抵到一片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微微下瞥着喉咙干涩，吞咽了口唾沫：“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个开客店的，讨口饭吃。”
月洋看不下去，忿忿道：“老头你别装蒜了，你们开店就是为了招揽客人然后接近控制他们，让他们觉得你是好人，然后让仙门和百姓反目成仇，你们不耗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太可恶了。我还吃了你们的东西，呸呸呸，恶心。”
尤温鼻腔微震，发出个哼笑：“花了钱的。”
掌柜平淡道：“我不懂这位姑娘的意思，招揽客人是为了生意兴隆，和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好人有什么牵连么，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怎么能与仙门抗衡呢，您讲笑话了。”
尤温眸光锐利：“你是在逼着我杀你么？”
“我命不是在您手里么，老命一条，又不敢忤逆您，杀不杀还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若是杀了我愿意高擡贵手放我儿一条生路，我也甘愿。反正你们高位者杀人，从来不予道理。”
他垂着的手指微动，倒吸口凉气，脖颈刺痛，脖子上被尤温拿刀摁进肉里几分，渗出了血。
尤温倏地问道：“你们开店的钱和地契是哪里来的？”
掌柜眉头一抖，似乎所言对他有所触动，他背靠着墙高仰着头，微微一笑：“挣得呗。”
尤温微眯着眸微微后仰，清了清嗓子：“我之前还没想到这一点。我们这老百姓的钱又不在你们那翊月城的邪魔之间流动，穷的叮当响很难在短时间内开店，何况还是在最繁盛的安越城。襄安国一瞬之间增了这么多店面，有货有钱，是有人给你们准备吧。这人应该还挺有钱。”
掌柜：“……”
他忽的沉默了，眼皮子颤了颤。
小二见他缄口不言，脚底板好像被耗子正钻着洞，站也站不住，不住的抓耳挠腮：“爹——”
掌柜睨他：“别叫爹了，我头疼。”
他转眸看向尤温：“您既然都猜到了，我还要说什么呢。别再问了，离不开安越城的，您要杀便快些杀吧。”
尤温眼神晦暗：“离不开，为什么离不开。”
掌柜正要开口，尤温握着刀柄的那只胳膊忽然被小二抓住，他神色泠然，一点不管顾掌柜的面色：“我可以告诉您一切，能不能饶我爹一命。”
尤温刚要应，身后却陡然一凉，像有什么贯穿寒风惊破而来，尤温正要回头，被掌柜猛地不知从哪横生出一股大力将他们二人掀坐到一旁来不及反应，原是一柄破空向这边而来沾染黑气的箭矢正朝着这边而来。尤温小二惊惧瞪大了眼，尤温正要出手，却蓦地愣住。
那箭矢被一直作壁上观的林君回首一睨，那凶戾箭矢便刹住脚顿在半空一刹那，手指轻轻一点箭头，转眼间硬生生调转方向，换以白光充盈以睥睨之势悍然回去刺穿了射箭那人。
那人尚且始料未及地睁着眼，“噗通”一声砸在地上，几近要砸出一个坑来。
尤温小二二人还惊魂未定，眸子眨了几眨，小二还没从哀恸的神情中缓过来，心脏剧烈起伏，悚惶着想要扶着墙跌撞站起身，试了几试，还是腿软地未曾站得起来。
林君微笑：“我在的。不会让大家任何一个人受伤哦。”
他那副故作可爱的腔调与方才出手时的凌厉果断实在不成一派。祁一被摁着手，兀自拉着脸不做言论，林君：“我会帮朋友好好看着你的，你动了气，他会伤心的。”
掌柜只觉得魂还在背后飘，直到看到那人僵硬着躺在那，再动弹不得才敢呼吸。胸脯也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喘着气，脸色惨白，嘴里咕哝着：“没事了，没事了——”
尤温愤然起身，走过去揪住他的领子，拳头要捏碎了般，眼眶充血般猩红，他嗓音虽怒却极颤：“我不需要别人救我，不需要！！”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废了这么多力气到头来还是个需要别人牺牲自己以命换命的废物！！！
他夜夜生梦，被夜夜纠扰，再不想长久的陷入那场泫然混账梦里。
剑拔弩张的气氛，没人敢开口。
林君小挪步靠到祁一旁边，以手背半遮着唇：“你去哄哄啊。”
祁一冷眸看着他：“你怎么不去？”
他总是有拗劲，实际上，他的左脚已经迈出去半步了。
林君恨铁不成钢似的“啧”一声，压低声音：“怎么关键时刻给我让上道了，你跟他关系那么亲密无间，我怎么比得上，我去八成就更气了。得你去哄，你哄了才顶事儿啊。此事不得夷由啊。”
祁一：“……”
他低眸看着林君两只手翘出来的食指在一起苍蝇腿似的怼了怼，还有那双贼鼠一样笑眯眯的眼睛。
踌躇片刻。
一只冰凉手忽然复上尤温攥紧的拳头。
他耳边有人沉吟，嗓音温情，他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效果极佳，渐渐抚慰平息他的那股子愤然，他撇过头，正撞上祁一那双温情眼。
两人钳口结舌，瞳孔微震中便道尽千言万语。
这一眼多少有些暧昧——
羽宁跟安竟传着密语：“师兄，我总觉着气氛有些怪。”
安竟面色淡然，微微侧眸：“哪里怪。”
羽宁思忖：“我也不明白，但又对尤温师兄和他这位知己的相处有些艳羡，能有人在你燥怒时轻易安抚你的脾性，很难得。”
安竟奇怪瞧他一眼，难得忸怩不做声了。
尤温泄出口气，扭头，手渐渐松开掌柜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领口，还颇有人情的替他抚平，眼睫颤了颤，抻了抻嘴：“对不起。”
掌柜也回过神来没多久，摇摇头。
小二自我大战半晌，终于站起身，跑到掌柜身边，将掌柜拉着转圈：“爹，我看看有事没？没事，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你，你要是挂了我怎么办？”
掌柜揉着两鬓，推搡他：“去去去，别跟我说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把你爹要坑死了。”
尤温看不懂他的行事，疏了半晌都没疏理清，他叉着腰有些喟然：“不是，大哥你到底站哪边啊，能不能给我个准数。”
掌柜一掌拍向他那不争气但实在可爱的儿子，抛锚的小二原本正望向别处想着下一顿吃什么，被这结实一掌拍吓得一哆嗦，顿时站直了眼神乱瞟，掌柜败气：“你不是乐意说么，你说啊。”
小二怯懦地在二人之间瞅瞅道：“现在能说了？”
尤温点头：“说。”
小二：“其实你已经猜的有了八成了，我们上部自从有了用这种法子的打算后，就召集我们这些翊月城的普通居民培训了半个月，直接就从最北端的蒙奇原边境边缘线向里往襄安国所有地方开始慢慢安插人手了，所以到现在安越城还是没怎么浸染。
尤温打断他：“等等，你给我讲讲翊月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二：“翊月城，邪魔聚集地啊，也被你们仙门常唤“忘八端”，位于梦翳之渊。在城里遵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规则，阶级性很强。一直被几个最强大最有权势的人统领压制。现在是被72一手遮天，这次出这个主意的人就是他。”
尤温讶异：“72？是他的名字？”
小二不置可否，尤温便又问道：“你们不是邪魔么，怎么你们两个这么菜、孱，孱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临了改了口。
小二腼腆笑笑：“本来有的，因为要出来执行任务，怕我们逃脱管制或者出于邪魔本性对百姓出手，被废了。但是越强的邪魔，自我意识会很清醒的。我们比较卑贱，安越城很重要，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出来执行任务前都喝了特质药，帮助我们时刻保持人性。”
尤温瞳孔微缩，顿时愕然。
这是阶级性强么，这简直不是人啊，哪有把人家废了这一说。
尤温忽的看着小二和他爹，倏忽产生一种很愚蠢地怀疑：“你和你爹是亲生父子么？”
掌柜：“……”
小二脸上露出种被冒犯的神情：“那，那你觉得你跟你爹是亲生父子么？邪魔也是要繁衍后代的啊，不然族群早就灭绝了。”
尤温汗颜，手指抠抠脸：“……是我愚钝了，哈哈哈哈。”他尴尬的笑笑。
原谅他实在好奇。
安竟忽地问：“所以这背后跟72合作的人是谁？”他将话题扯回了正轨。
小二：“你大胆猜猜，往上猜——”
掌柜将他往后一扯：“这之后就不用说了，宽恕我们无可奉告。虽然我们本意也不愿做这种龌龊事，但毕竟身份不同，所言至此。”
尤温也理解，没再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