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

肃清

底下顿时噤若寒蝉。

还有人壮着胆子辩驳,只是底气不足:“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啊,谁让他们先叫嚷着要杀人,我们才动手的。不过也是蠢啊,挣扎都没挣扎,一点劲都没有还仙门呢,八成也是冒牌货。”

见有人不怕死开了头,后面跟着的人便无所顾忌,七嘴八舌的开始泄愤,恶态百出:“是啊,再说了,几个人而已,死了就死了,我们这么多人呢,你凭什么把我们都绑起来啊。”

店主夫人被吓得脸色青白,手直哆嗦,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抽着脸颤颤巍巍,极力维持端庄,梗着脖子道:“是啊,不是说仙门弟子不杀百姓么,你们是好人啊,应该维护的难道不是我们老百姓么。”

尤温瞥着她:“仙门弟子不是人?还是你太把自己当人了?”

他踩着哲茶的背抽出尚在他胸口插着的剑刃:“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我出身名流上上派,但不妨碍我手段下流卑鄙讨人嫌,恶人自需恶人磨。好人一词不是桎梏,也不该成为被你们欺凌折辱的借词。”

他没想过当个好人。但若是守得世间怀瑾握瑜之人安恙,便是枯井沽饮,赚了萧飒自在。届时青灯古卷上也能承他半分情,记他个功名半纸。

剑身的血顺着淅淅沥沥往剑尖跑,剑尖滴血,沾的都是浓稠黑血,尤温嗤笑:“看到没,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蛆崽,所谓的好人,黑心的蛆淌的血都是黑的。装的再像人,抵挡不住骨子里往阴沟里爬的欲。”

剑刃亮光一闪,倒映出祁一眼眸里的凝滞的复杂。

他在看他的手。

那只没有握剑的手在轻微颤抖,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

尤温将手里的剑又重重定到哲茶身上,他甚至听到了地板与剑刃相撞的刺耳尖锐声,哲茶已经死了,他不得动弹,瞪着一双平日里素讨人喜的乖顺眼睛。俨然成为尤温案板上的鱼肉,尤温充胀无法操纵的愤然渐渐平息,心底猛地泛起恶心,手极快的从剑柄上挪开,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说话,紧闭着的门忽然被“砰”地大力推开。

在场所有人扭头望过去。

“二公子,镇子里的邪魔已经肃清,镇子四面出口已经被咱们的人围住,确认了没让一个镇民溜出去。”来人着一身尤氏弟子冠服,气质清然。他似乎被这场面惊地楞了一瞬,眼睛寻了半晌才看到台子上的尤温。

尤温点头,神色缓了缓,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染上血迹的手笑道:“有劳走一趟。本来都放假了,又将大家召集过来。”

那弟子行了礼,笑道:“哪里,应尽之责。”

尤温如释重负般喘口气,瞄到倒在店主夫人怀里的尘述,诧异道:“被吓晕了?”

安竟摇头,沉声道:“小孩子见不得血腥场面,我点了他睡xue,一个时辰。”

尤温蹂/躏着手里不成模样的手帕,舒然一笑道:“那就好。”

尤温冷眼看向瑟缩的人群和那一双双试探的眼睛:“我总听说无知者莽,以前觉得这话不对,现在看着,觉得真有几分道理。你们看着长的像草包,没想到脑子里也都是草。”

他嗓音清冷,细细听来有几分悲:“没有英魂会白白逝去,不论年轮转了几轮,会有后来者清账。他们杀不了的人,我来帮他们杀。”

“劳烦将这群腌臜混沌带回去,审问清楚,每个人的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我希望他们得到他们本该有的待遇。还有,一定要将这里的事告诉我爹,让他务必告知其他门派的掌门小心这种渗透,真遇到邪魔,别受着窝囊气不动手,能捆就捆了。仙门弟子不得对百姓动手这一项门规,能取掉就取掉。可以的话,多宣扬宣扬自己的好,别总躲在背后默默无闻,老百姓不需要默默无闻的好,只需要看得到的好。免得被人蛇鼠一窝偷了家。”

“自然。”那弟子颔首。

***

尤温将店主夫人怀里的孩子抱起来,垂眸看着她:“你的孩子,你的丈夫会在一个正常的环境将他管教的很好,你应该庆幸他没有跟你一样满手血腥。”

店主夫人起先看到尤温靠近时埋头蜷缩,看到他抱走自己的孩子,顿时瞪大眼激烈挣扎着,那双浮肿的眼里不停往出淌泪,哭嚷着要他把孩子还给自己。一刹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他告诉你们的对不对。”

尤温颔首:“是。”

他眼里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属于胜利者的笑意。

这句是好像给套上枷锁不断奋力反抗的她上了刑罚,她那双眼睛里的泪顿时涓涓泉水似的往下淌,又悲又愤,紧抿着唇咬牙切齿,却半晌说不出话。

大抵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说,又似乎什什么都不想宣之于口。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自己手中被夺走,看着那道身影愈行愈远。

她或许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后悔做出这样的事,但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做的事是错的。

林君看着十分愉悦,笑眯眯鼓掌道:“完事收工。”

祁一睨他一眼,转身紧跟着尤温。

林君无辜抿嘴摊开手,脖子扭了扭:“我做错什么了嘛。”

……

尤温带着尘述回到客店里时,店主正在微偻着腰扫地,尤温背着光就站在门口静静待着。

照进店里的一束光被遮掩,店主扫地的手一顿,擡眸看向他,光芒有些盛,他眸子颤了颤,一瞬就看到尤温怀里正趴在他肩上睡得正熟的尘述,不自主又向旁边望了眼。

他静默半晌,笤帚在手里把捏着顿在半空,唇抖了抖,哑着嗓子恍然道:“来了。”

尤温应道:“嗯。”

他将孩子递过去,店主忙不叠抱好了:“谢谢啊。”

尤温礼貌笑了笑,倏忽道:“他到了上学的年纪,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只待在安阳镇,这里的地不干净,最好去外面的学堂。”

店主看着怀里尘述绵顺的脸,笑了笑:“嗯,马上搬。”

一时间显得无话可说,场面有些静寂。尤温看着他们,忽然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位被你救下尸身的仙门弟子么。”

店主颔首:“当然可以。”

他将孩子放下后,带着他们去了离客店两里地远的一个高耸地小土坡,那位弟子就被埋在此地。店主有些歉意,他说:“怕镇子里的人看到,没敢声张着立牌位。”

尤温拿剑鞘刨了些土给他立了牌位,牌位上的字是安竟写的,因为他写的字有如苍蝇腿,实在不太体面。他备了香烛给他点上,从店主手里接过一碗素酒给他奠了,又摆了些水果点心,灵牌上靠着一束白菊。

尤温将沾满土的手在林君衣服上蹭了蹭,皱着脸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什么吃的,就先弄了这些。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也可以托梦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带过来。嗯…你其他兄弟都挺好的,早都投胎去了,你也早点投胎了吧,下辈子享享福,儿女膝下可美着呢。”

祁一凝眸看着他逐渐硬朗的侧脸轮廓,视线逐渐有些失焦。

好像离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君拍拍自己衣服上被尤温蹭上的灰:“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尤温双手叉腰,皱眉寻思:“接下来……回安越城。”

“哦,啊??”林君懵地擡起脑袋道,“回,回去干嘛?”

……

几乎是紧赶着脚程,他们是御剑一路到城南的那家客店。

途中,六人坐在尤温放大版的剑身上,剑气抵挡了一半的寒意。尤温眼底的情绪繁复涛涌,没心思当挑起话头活跃气氛的那个人,难得有些少话。

倒是林君似乎不被这压抑的气氛影响,笑眯眯地撑着脸问道:“我们这是去往哪处?”

尤温没搭理他。他又热脸贴冷腚:“你腰间挂着的那串小玉佛还挺别致,能给我看看么?”没收到尤温的回答,他自作主张朝他腰间伸手魔爪,趁着尤温不注意将它偷摸揪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尤温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瞥到,当即脸色一变,一巴掌脆生生拍上他后脑勺:“你脑子有病啊,怎么还偷人东西!我让你拿了嘛你就拿。它再别致能有你别致,什么东西啊。”

其他人听到这声跟开西瓜似的脆响顿时眉毛一抖闭眼,严重怀疑林君脑袋里都是空的。

林君委屈的抱住脑袋,脸上笑还是止不住:“我问过你了朋友,你没理我。”

尤温将小玉佛抢回来,发觉手里的小玉佛竟然热烘烘的,顿时抛给祁一:“拿去暖手。”

祁一下意识接住,修长玉指捏着摩挲轮廓,眉眼含着淡淡笑意。

林君不公地叫喊:“朋友!”被尤温觑了一眼,顿时泄气,“朋友,你知道那是何物么?”

尤温懒懒散散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确实没那么在乎,只消知道它是个曾经拉着他半夜跑去救昏倒在荒山野林的祁一的神乎其神的玄乎玩意,反正,就挺神神叨叨的。

林君顿时被噎住,但还是笑眯着眼,气定神闲道:“不想知道便不知道了,总会知道的,不急于一时。”

尤温双手垫着脑袋躺下来,闻言扭头看他一眼,认真道:“我觉着……”

林君来了兴致:“觉着什么?”

尤温脸拉下来:“你有病。”

林君鼓掌,捧场道:“哇,猜对了呢朋友。”

尤温翻了个白眼,脸色跟吃了他娘做的饭菜似的:“娘的,还真有病。”他蓦然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整天挂着一张笑脸跟神经病似的么?”

林君双手合十:“那可太简单不过了。接受这个世上不同于自己的任何人的存在,不会因为别人的存在而对他们有更高于对自己的过分悲喜。别人开心别人的,我开心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尤温:“……”

他坦城道:“我不理解,也做不到。但我很佩服你。”

林君微笑:“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

“哐哐哐——”

尤温拿着剑鞘叩敞开着的门。

客店里高朋满座,小二看到是尤温一行人,笑嘻嘻地出门迎接:“几位又来啦,今天吃点什么?”

有俗语曰:“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温淡淡一笑,小二正要携着带进去,被尤温从背后揽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拽,小二嘴角笑意一僵,当即察觉尤温拿小刀尖锐地抵着他的背:“客官您这是干嘛呀?”。尤温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嘘,不要声张,你也不希望看到经营这么久的客店被我一棍子捣乱吧。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