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毒
歹毒
翌日清晨。
六人在楼下凑成一桌吃着早饭,店夫人收拾好牵着孩子要急匆匆出门,尤温急忙咽下嘴里的白馍叫住她,笑道:“姐姐这是去哪?”
店夫人顿住脚闻声回头,见是个傅粉何郎般的小弟弟,好感从中而来,当即笑道:“我,我们今天有讲会。”
尤温轻“哦”了声,面露好奇,接着道:“那姐姐我们能去看看么……”他说完这话未等她回答,兀自叹气道,“算了,我们还是不去的好,不然太给您添麻烦了。”
那店夫人的神色随着他的话变了三变,这是她头一次将视线定在这六人的身上:“嗐,不碍事的,哲茶他们是很欢迎新人的加入的,你们要来便跟我来吧。”
她笑容和善,若是不看她那双微凸出的眼睛的话。
尤温当即笑容满面,从板凳上蹦跶起来拍拍其他人,道:“那我们这便走吧。”
店主刚从后厨里端了热菜上来,看到刚才还满满围在木桌前的任一个都不剩了,面色微微一变,也像是明白了什么,默默弯腰将地上掉着的筷子捡了起来。看着屋外发怔。
去的路上店夫人非常殷勤的向他们宣传她们的讲会,尤温给他手里提溜着的小孩给了几颗糖,得知他叫尘述。提了一嘴她口中常挂着的“哲茶”,便像是用一把极度匹配的钥匙打开了店夫人的话匣子,她说道:“哲茶他人很好的,他刚开始到我们镇子来的时候就给我们每个去他摊子上买东西的人都送了个小物件,后来他挣了点钱,就开了店,比起别人的店里东西都便宜,总觉得这小子傻傻地吃亏。”
据她所言,这所谓哲茶就是个秉持“吃亏是福”这一人生信条的好蛋,并且再没见过比这更品质的人了,接触下来她都颇感慨,毕竟很难有人做到“里外都是人”,这样的人自然是要被拿来作为支撑自己在这苦难世间活下去的动力。
容不得别人说,容不得别人骂,容不得别人翻白眼——
尤温暗自翻了个白眼。
被恶心的鸡皮疙瘩要蔓延到脸上了。
他姑且不评判好人坏人,但是就做生意这一点而言,小到街边卖糖人的小贩,大到行走江南手底下开满店铺的富商,谁不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才做的生意。真以为生意人都是活菩萨么,非亲人非故交的在这做亏本买卖,还做什么生意,直接去行善积德,功德洒满遍地好了。
尤温都实在懒得点破这什么茶茶。
他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人能茶到什么程度,又有多能吃亏。
扭七拐八的倒也走到了这美其名曰“讲会大堂”的广善之地。
“咳咳咳咳——”
尤温一转眼看到个什么,直接被咳得呛红了脸。
他内心狂笑,这些人镇民是把这些邪魔当做神仙来供着了么,竟然给他们门头两侧做了供牌,点了香火,他捂着鼻子都能闻到这呛得要死的香味,那些邪魔真不怕被熏死么。
临进去前,尤温只问了最后一句:“他们现在这店还开着么。”
店夫人似乎回想了想,道了句:“没有。”
那堂厅里漫水似的围了乌泱泱一片镇民,都在来的都是些较为头筹的镇民,尤温便顺其自然的理解为来的都是些虔诚又听话的没头脑中更没头脑的那些。
那台子先是空的,他们便坐下来等着人来。半晌这人急匆匆到了,道了好一阵歉,尤温打量他,站在台子上的那人年龄看着并不大,也不过二十五六,样貌呢,只能算的上“有点俊”,身旁还站着两个人,小兵似的。他摸了摸身上的琉璃玉简,并作二指手腕搭在腿上在空中画了些什么,刚开始还有些冰凉的玉简慢慢发热,红光闪了两下,又匿了。
百无聊赖,尤温伸手拿了个肺果咬了大口,鲜嫩多汁,口渴都解了不少,味道倒是与他上次来时尝到的无异,他毫不客气的再拿了一个递给身旁的祁一,塞到他手里:“快吃快吃,甜得很。”
祁一手指微颤,看了眼手里粉嫩大颗的果子,与尤温对视了眼后,稍作犹豫后,也啃了起来,啃完不忘评价:
“味道不错。”
月洋和林君见他们已经坐席般开吃了,他们便也好意思的拿了两个吃,满足的啃了一大口,还给一脸木讷的安竟和羽宁也抛过去两个。
两人木讷的被动接住抛过来的果子,他们起初有些迟疑,下不了口。毕竟这动作实在有些像在课堂上偷吃东西,他们被言传身教多年“尊师重道”。尤温深知这点,朝安竟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传音道:“站在台子上的又不是你师父和老师,怕甚。”
安竟觉得他在引诱他们“破戒”,但还是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内心的禁忌感油然而生。羽宁看安竟都吃了,自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啊呜一大口咬下去。他对食物总有种敬畏之心,早便想这样做了。
肺果吃起来本就声响大些,这下几人在一起参差不齐的啃咬,便好似咋呼猴子敲木鱼,叫在座的人心烦意乱,连台子上的话也不听了,就时不时朝着他们看去。
前面坐着的镇民扭头看过来,尤温这时正把肺果放在嘴边作势要咬,腮帮子鼓鼓的好像要戳出个洞,想必是嘴里的还未吃完。他看这人瞅着自己,将手里的果子调转方向怼到他嘴边,好奇道:“这么眼馋,身边不是有么,要吃么。”
那镇民嫌弃看了眼他:“别吃了,没看到上面有人讲话么。”
尤温一怔,仰着头看天花板,纳闷道:“上面?没人啊。”
这人低声骂了句“有病”,便转过去了。
尤温眨眨眼,瘪着嘴委屈:“本来就没人啊,怎么还骂人呢。”
尤温听着哲茶在台子上大放厥词,又听他提到那先前听了好几遍的“翊月城”,手举得高高的,活脱脱一个积极提问的好学生。
哲茶看到人群中突兀的一只高高举起的胳膊,颇为诧异,便点了他:“你……有什么事么。哎,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你们。”
一排手拿着果子啃咬的俊男靓女在人群里格外突兀。
店夫人往这边张望,顿时道:“哎,哲茶,是我带着他们来的,他们第一次来,说自己挺想来看看的。”
尤温点头:“嗯,是这样的。”
毕竟崇拜他的人这么多,哲茶对这种情形也不意外,只是温和道:“那你有事么?”
尤温狠狠点头,起身一只手负在身后,攥着肺果的那只手就在空中摊着,扬眉道:“当然有,我很好奇,你提了这么多遍翊月城,既然那地方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啊,是因为它之前好,现在不好了?”
他这认真劲不像假的。
却给哲茶一下子问住了,他眼皮子颤了几下,很快稳着答道:“人总不能坐在家中,男儿自然要外出闯荡几番,我想,不能因为我现在在这里,就对我的家乡一贬再贬。”
尤温鼓掌:“这话说的,太棒了。”
他已经余光望见几个朝他夹枪带棒的眼神,他倒也不在乎,继续问道:“出来是做生意么?”
哲茶目光逐渐晦暗,他察觉这不是个善茬,只好先应和道:“是的。”
“生意还做着么?”
哲茶直直看着他,不再说话了。结果不言而喻。
尤温恍然一般:“我明白了。这些从你们翊月城出来的人,会去往襄安国的每一处么?”
哲茶点头,不太明白他的话意思:“自然。出来闯荡,自然不能只呆在一处。”
尤温像是领悟到了。这是准备武打不成,准备来文的。把襄安国的每一处角落都灌输上他们的思想,这样不用动一兵一卒也能将襄安国的国土潜移默化成他们的地盘,那么这个国家也就自然名存实亡了。
到时候仙门百家,都能被群起而攻之,只能吃哑巴亏。有朝一日,黎民百姓就会成为邪魔最强大的保护伞,襄安国所簇拥的,就会是十恶不赦的邪魔。到那时,即便他们自报身份,估计百姓也不会在意,只会麻木地来一句,是又如何呢。
尤温突兀地哼笑道:“我到底是不知道我哪点不如你,为什么这个站在台子上被簇拥的不是我呢。我比你帅,比你身板好,比你嫩,长的也不像坏人吧……”
底下倒是没人有争议,毕竟这是不争的事实。
哲茶愕然,他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人,也没想到他会来这出:“我也觉得我是个普通人,是大家觉得……”
他话未说完,尤温便先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迈着步子走到哲茶身边,哲茶被逼地往后退了一步,尤温凑近他,“大家都觉得你好,是因为你脾气好,对人温和,对人友善是么,因为你其他的比不过我。那你总得让我看出点你的温和,你的脾气好啊。”
哲茶故作轻松:“你想怎么样?”
尤温看向底下的一众人:“你得展示给我看啊,我刚来,总得看出点你对我的好,我才能心服口服,觉得你是好人啊。否则,尘述小朋友,你觉得我是好人么?”
尘述叫嚷:“是!大哥哥是好人!!!”
尤温摊手:“大家看,小孩子天真无邪,可不会偏向谁。”
哲茶眼睛蒲扇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总不能真的展示自己有多好,这跟表演给猴子看有什么区别。
尤温:“看你这么为难,我帮你出主意吧。我打你几下,你能忍着不还手,我就算你脾气好。你要是出手了,我就跑遍四海八荒,宣扬你是个坏蛋,毕竟好人慈悯,从不动手打人。要是打的惨了,但真的像大家说的这么好,小爷我有钱,大家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怎么样。”
事实上,在钱财面前很多人都很难把持。
底下有那么一两个百姓要忿忿而起,哲茶擡手拦下:“我答应。”
然后便没人躁动了。
林君微微摇头,笑眯眯道:“要开始看好戏喽。”
尤温没待他反应,眼神一凛攻其不备脚上暗凝起灵力踹向他的膝窝,哲茶直接腿上失衡重重跪到地上,似乎在那一刹那没忍住就要出手,结果又被自己给逼退了。尤温按着他的肩笑,底下的人看着轻飘飘的,实则那只手蕴藏着极大的力,重如泰山,哲茶硬挺着蹙起眉。
尤温拍拍他的脸,倏然一巴掌抽上去,哲茶脸上一瞬便起了巴掌印,那张脸被打地偏向一边,哲茶手攥紧了,嘴边肿着溢出血,却还是忍着没出手,尤温点点头,笑道:“好样的。”
又一把将他揪着领子拎站起身,几个狠力连贯的肘击,旋身一脚凝力踹向他的胸口,哲茶跟个断线的风筝似的被踹出几米远,重重摔到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额头青筋暴起,挣扎着爬了几爬,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尤温鬼魅般从他身旁闪过,待哲茶反应过来时,他肚子上已经插了把利剑,直接将他串肉似的贯穿。
“砰——”
那双腿再次重重跪地,面朝着青天浑土。底下的一众他的信奉者就这么看着。
身旁两个见势不对要上来帮忙,尤温喊了声“安竟”,安竟只楞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双手结印,在场的一众镇民被凭空而出的银绳团团捆束了起来,再挣扎也是无果。
羽宁顿时瞠目结舌,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心道:“安竟师兄的反应也太快了,我即便是会这术法,但也不能做到第一时间领会要义。”
尤温借力两步窜上身后一人的身,踩着他的肩两腿一束他的脖子以一个极诡异的弧度在旋身的同时夹腿扭断这人的脖子,掏出匕首极快抹了后者。
甚至没用上真正的灵力。
月洋受不了这样的虐杀,捂着眼睛露出个宽缝:“太残暴了太残暴了。”
整个虐杀过程便在瞬息之间完成。
尤温重重呼出一口气,祁一忽的瞥到他身后,“小心。”正要出手,被身旁的林君一把攥住胳膊,他转过脸,笑眸更弯,道,“你嫌命长么,相信他。”
祁一嫌恶地一把甩开他的手。
果不其然,那哲茶还在挣扎着跟个蛆虫一样想要在掌中偷偷凝起力偷袭,被尤温掌心凝力倏然直接将那只手剁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只听得一声甚惨的叫。
底下的百姓忿忿,眼红扯着脖颈呐喊道:“你是个魔鬼,杀人魔!!他们那么好的人,你怎么这么歹毒啊!!!”
尤温听得到此起彼伏的骂声,犹如潮起时惊涛骇浪的喧嚣。
尤温素日里的笑眸不显,冷眸微眯:“歹毒?!你们配跟我提歹毒?我们仙门弟子年纪轻轻,为民除邪魔,难道就该死,该被你们碎尸喂狗,这一世下一世都不得安生,魂灵不得投胎?我就杀他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