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了喂狗

阉了喂狗

尸骨无存,也是身死魂不销。

不知他们夜里听不听得到这些仙门弟子的哀哭痛嚎,也会心神不宁过么。

店主不知是在讥讽谁,冷笑了声,吓得月洋往后一仰,只听他道:“吓人?这两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几天又不晓得在被灌劳什子迷魂汤,中午了还没回来。”

他向门外望了眼,长长舒了口气。

尤温喝了口茶,在嘴里咕哝倒了倒咽下去,眯眼道:“这群人已经不算得正常人了,一群喝血啖肉的疯子,你跟着这群“人”待在一起,很容易憋疯吧。你为甚不逃呢,去别的镇子,亦或者别的城。”

祁一凝眸望着他,眼睛一瞬也不眨,他没有要共话的欲望,听到这些惨事,似乎也没有一丁点的情绪波折。

店主静默一阵,一瞬泄了气,脊背也塌下来。敛眸无奈笑道:“你看看我这年纪,我有妻子孩子,正指望着这家店养家糊口,我要是真跑了,她们不得难生存得多啊,我这还是人么。”

安竟四处打量了眼,沉眸问道:“你开着客店,客店里生意如何?镇子总不是与世隔绝,也会有外客来吧,那些外客呢,也未觉出异样么。”

店主抿唇,疲惫道:“前些年还好,生意算不上好,但也足够一家的温饱了。这两年那群畜生来了之后,就甭提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就关门谢客了吧。至于你说的外客么,慕名来了的都折在这里了,跟外面的联系早便段了个干净,后来慢慢便不再有人来了,也许都听说了这些事,有了前车之鉴,心知这是个诡谲的镇子,便不再踏足。”

在座的几人半张脸发麻。

尤温更甚,他很难将这些事和他两年前见过的那些良善的百姓扣系起来。

又为那些残死的仙门弟子默声伤悼,不过是些秉着救民水火不忍百姓被骗妄想着揭穿诡计的年轻人,做了些自以为昭聋发聩便足以让百姓幡然醒悟的举动,然后便落得个尸骨不寒的下场。

将一些话奉为圭臬,脑袋里有了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之后,没个十年百年的,想再掀翻了给他强硬安套上另一种,举步维艰,痴人说梦也没差。

这些人找了迷道,便听不得别人忤逆自己的做法。

店主便只能假痴不癫,应和着浑浑安安的度过,唯一与这种庞大能做抗争的,想必也只有在某一刻,或许便是那个被有幸安埋的仙门弟子,也是深陷囹圄的他被有幸救赎着。

良久,尤温道:“那你也活的不容易。”

店主苦笑道:“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么,这镇子里同我这样的人也有十来个,但没办法,你说的过这些人么,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违悖他们,便都只能这样装傻充楞,不违着他们,也尽量不参与。”

长久的静寂里,有人忽的笑了一声。

几人纷纷望向这声不合时宜的笑的源头。

又是林君。

店主压着眉,不快:“你笑甚。”

林君手放在胸前摆摆手,见众人戾气的盯着他,他登时无辜笑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说的话,你也别觉着心寒。”

店主直起身:“你说就是了。”

林君心放到肚子里,这才笑眯眯开口道:“不论是从你们国家的律法还是杀人偿命这种人世间的通俗情理上讲,这镇子上但凡是参与出谋划策有意向的人亦或者动手杀人喂狗的人,都是要被伏法受诛的,按照你所言,想必你的夫人也是有参与的杀人犯,若真要被处理,你的夫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必说,你应当也懂。即便这样,你还要我们帮忙么,或者说,你还希望这种情形的纠正么。以我所了解到的人间夫妻情分的私理,我想你应当也是很难做抉择的。还是说,你是可以心存大义,灭妻正道的。”

尤温正一口水送进嘴里,闻言险些“噗”一声喷出来,瞧了眼店主的脸色,又咕咚咽下去。

这人怎么动辄语出惊人,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无情和平允。

但他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命自然要以命相抵。他又对自己的妻子孩子难以割舍情分,怎么选都难以两全。

店主登时沉默了。

客店里噤声了,客店外倒是声响徒起,脚步声伴着窸窣人语,一瞬热闹起来。想来是下了那玄乎的说教课。

店主望了眼外面,心不在焉道:“我妻子孩子要回来了。”

他气息忽的一窒。

他站起身,整个人晃了晃,脸色极为难看,眼神飘忽着:“所言有理,容我再想想,你们快上楼歇着吧,最好先别正面碰到,我怕她受到刺激,饭我会给你们送上去的。”

尤温便微微一笑:“好。”

……

店主望着他们上去,心刚一松,从门外便跑进来一个小男娃抱住他的腿,这男娃六七岁,至于到底准确来说几岁,他自己也没办法断然,听起来也荒唐,但确实记不清了。他正抱着自己的腿,叫嚷着自己饿了。

接着从外面便走进来个妇人,她面上有风霜雕刻过的痕迹,但长相是端正的。面上也是一脸黄气,额头微微泛着黑,双目欠神,眼球虚浮着,看到店主,脸上有了些笑意。

店主望着她,心不在焉的淡笑道:“回来了,饿了么?我去做饭。”

店夫人似乎察觉到些什么,向上望了眼:“店里有客人?”

店主手攥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笑道:“是啊,刚来的,听说咱们这里风水好,过来看看。”

闻言,店夫人从店主手里把孩子牵过去,眼球转了转:“是么,不是和那些人一样端着鬼心眼子来的吧。”

店主给她们倒着茶水,闻言心一抖,若无其事的轻笑着摆手:“不是不是,是的话我第一个上去给他们弄死了,我问过了,人家就是来这看看咱们这的景,就是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店夫人轻笑道:“那就好。”她语气忽的狠戾,“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家别人的好,人家哲茶多好的人啊,这些人心里龌龊还要把这种脏心思安在别人身上,歹毒的紧,让我碰到了我阉了喂狗。你也是啊——”

孩子跟着起哄道:“喂狗!喂狗!阉了喂狗!!!”

她话锋一转,忽而无奈道:“每次我们开会你都不去,是怎么的。”

店主掀开斗帘要去后厨,听她这么说,当即讪讪道:“你还不知道我,我这人总说错话,去了怕给你们扫兴,再说了,我要也跟着去,你们娘俩回来不得饿肚子啊,我可心疼着呢。”

这话显然说到店夫人的心坎上了,听他说心疼,她又掩着唇羞道:“行了行了,就你嘴贫,不去便不去了,快做饭去吧。”

店主笑道:“哎,好嘞——”

楼上客房里。

林君挥手抚过,那薄薄的一层水镜里镜像一模糊,水镜也随之消散了。

镜像里方才照应的便是楼下的一切。

林君眉眼皆为笑意,似乎为自己能帮到尤温而开心不少,道:“怎么样,我果然还是帮的到你的吧。这店主夫人和孩子你也见过了,觉得如何。”

尤温眼珠子骨碌一转,瞧了眼虽静坐但浑身戾气的祁一,斟词酌句道:“不过尔耳。”

林君一垮:“我没在说我怎么样,我在说的是你对这夫人的看法。”、

“哦,哦——”尤温挽尊一笑,“单看她那副样貌,我也能猜出她中毒之深,很难说,但是还是可惜,将好好的一个孩子也拐带的不成样子。我以为小孩是没有参与过的,小孩子若生长食息不在一个安定正确的境遇,是没什么分辨是非的能力的,一切聒耳的声音都能耳濡目染着塑造他。本来若是没有被这种恶迷的处境浸染过的孩子,还是能好好掰正的。你们看得出这小孩身上有没有人命么。”

祁一摇头,语气虽平淡但很笃定:“没有。”

人的身上背没背血债,手下几条亡魂,他一眼便瞧的出来。

尤温深知这点,当下舒了口气:“这便好。”

林君正瞧着祁一,眸光流转,似笑非笑道:“朋友,你本领很大啊,竟能神机妙算,算得这小孩身上有没有人命。”

祁一闻言,擡眸掠过他的脸,看向尤温:“多谢夸赞,我本领确实大。”

林君点点头,并不在意他在噎呛自己,只是换了话题:“碰巧,我在给人看病上的成就也不小。我看朋友你筋脉受损严重,腑脏犹如火炙冰冻,怕是中了很刁钻的毒吧,这种毒你带在身上跟宝贝似的,有些年月了吧,若是再不好好对症医治,要不了多久你就英年早逝了”。

“砰——”

尤温拍案,脖子上青筋暴起:“你大爷的什么意思,你丫的才死呢,你爹娘没教你怎么说话啊,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说话知不知道避避谶。”

林君摇摇头,喟叹着睁大眼无辜道:“别生气啊,我实话实说,不信你问问他。”

尤温登时转过脸,那双琉璃珠似的眼睛就直直看着祁一,审视着道:“你,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这是剧毒啊。”

他是知道祁一身上的病症的,但只是肉眼看得出他发烧发冷,以为只是些风寒,他这人又古怪,从没告诉过自己这些。

他是希望这话是林君信口胡诌的。

但是看到祁一的神情,他就知道并不仅于此。

祁一擡眼看向他,两人视线交织碰撞,祁一眼睛无甚波澜,还是那一片剔透又浑黑的瞳仁。他轻声又笃然道:“并无此事。”

林君“啧”了声,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接着道:“朋友,你应当也察觉得到自己的病症吧,每年必有一日痛及鼎盛。我且好言道几句,不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动运鬼力,崩断了弦,可就难办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你不是第一天体验到了。”

他说到“鬼”时,并未发声,只做了口型,但尤温一直盯着他,看的分明。

屋子里几人都在,他说话是留了分寸的。

祁一冷眸:“不消费心。”

尤温捂的难受,只觉得这时候被火燎被冰浇的人是自己,他没再问为甚不医治了,祁一的本领强过他,想必早就找过了,只是并未寻到,才能在每一次发病时兀自忍着。

祁一再次望着尤温,眸光沉沉,倔道:“我说了,没事,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