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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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一蓦然道:“尤温,《清玉絜》这本书虽不现世已久,现今世人多不闻知,但但凡是些通晓古今典学的正邪几道魁首,提起它无不闻之色变。都知晓或有所耳闻这本书引来的霍乱,我也知道这是本邪修书,你们名门正派应当不会教授弟子作茧自缚吧,这种书,放在藏书阁供弟子传阅修习?”
他看向尤温的目光虽然平淡无奇,但尤温却从中觉察出一丝恶趣,那恶趣并不坦显。他却不自觉忽然起了哪门子的心虚,眼光一躲闪。
半晌,他虚叹口气。
祁一的目光看似轻飘飘的,实质如刀尖般锐利。
“不是我不——”
尤温浑身刺挠,忸怩着正要开口解释,祁一陡然笑了,眼扇低垂看不清眸色,眉眼略弯:“想撒谎还露了怯,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笨?”
尤温盯着他几番试探,确认他没跟自己怄气,尤温胳膊肘架在桌上,撑着下颚处,一只手掀了掀有些碍眼睛的刘海须,神情过分矫揉造作,像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哎呀,我这正要跟你解释,你别打断我。”
祁一一副悉听君言的神情。
尤温轻咳两声:“是这样,我们家有个禁室,禁室里收录的书,有一部分损人心性。有些书争议较大,处在风口浪尖上,修的好了是能大增修为,但稍有不慎或对书的解读不到位,很容易走火入魔,说的难听点就是实力不够眼光还高,尤氏第一任家主就是怕这些书放在藏书阁被错误解读,所以开始有了这个做法,沿袭到我爹这任,这也是他们的职责。但除此以外的世人是不知道尤氏有禁室这一言论的,即便是尤氏弟子。”
只不过他跟他哥知道而已。
他都是最近才知道。
他说完望着祁一:“所以你得理解我,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怕我爹拿他那只大巴掌掴我,不得已所为。”
祁一挑眉,眼中红光一瞬而逝:“既然没人知情,为什么弟子中会有人知道禁室的存在?”
尤温往后一仰:“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他跟他哥说出去的吧。
他记忆忽然回到很久之前的某一瞬。
***
那时他已经将门中一般弟子打了个七七八八,想着安竟剑术了得,便去找安竟这个优等生切磋剑术,看能不能在剑术上给他启迪,
安竟也没不乐意,只板着张脸,但这家伙从不会手下留情,一场下来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他自觉乏趣可陈,结果一目了然,自然是他输了,但他向来鬼点子多,不像他哥君子使剑,不屑出阴招,所以安竟也是险胜。
他讪讪着着要溜的时候,安竟却忽然手勾住他肩,夸赞了他两句,说他在剑术上的造诣颇有小成。尤温虽然诧异,但没有人会不乐意听比自己优秀的人表扬自己,当即笑嘻嘻开了花了。
安竟眸子黑沉,深深看了他眼,收回在他肩上搭着的手,道:“你若是想再进一步,或许可以去藏书阁看看书,受益不少。”他眸子晦暗,语气有些落寞:“我已经停滞有些日子了,不像你哥,可以去禁室一揽书华,少有瓶颈。”
尤温歪头,不解道:“什么?禁室?”
安竟瞥他一眼,忽然低垂着眉,笑着摇摇头道:“无事,你便当没这回事,我兀自泄泄腹诽。”
尤温这才茫乎的颔首,奇怪的瞧他一眼。
看他失意,他还拍拍他的肩宽慰:“也别太给自己压力,人总有瓶颈,我哥他是人,当然也有,而且没什么禁室,我都没听说过。要是真有,那他早不成了仙了。你那么厉害,藏书阁上万卷书,总有一卷书治你的瓶颈。人要看着自己,今日的自己强于昨日,便足以欣感自己了。”
他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但他还是很相信自家老爹的人格,那老头真有什么一步登天的奇书,还能自己藏着掖着,怕早就恨不得自己的弟子人手一份了,到时候弟子通通飞升,老头高兴的不得炫八瓶酒。
再说了,他哥那本来就不像人,跟谁比不好,干嘛跟他比。
……
遽然回过神,尤温一脸眨了好几下眼。
那个早已淡如烟尘的疑心便又警钟长鸣般而起——
尤温打心底里是不愿意相信将这件事怀疑与安竟牵连起来的,但,好似也没别的更好的人转移他这份疑虑。
尤温猝然擡眸:“但是,安竟是怎么知道禁室的事的,没人告诉他吧。”
祁一歪头:“安竟?”
他一回想,知晓是何人何貌,彻悟般轻“哦”一声。
祁一摸摸下巴:“此人根骨上佳,若是潜心修习,前途可见。若是偷习禁术,倒是个愚蠢的抉择。”
尤温当即一拍桌,神色激动:“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觉着,他,完全没必要啊,你都没看到咱们那天监考的时候那些小弟子看他的眼神,多钦佩啊,都是小弟子们眼中的学神了,就没必要做这种龌龊勾当吧。再者,他行事一向谨小慎微有思有量,会因为这个自毁清白?”
祁一手指撚转着桌上的茶杯,淡淡道:“或许,效仿“前辈”也说不准呢。”
尤温看着他手指间玩弄的茶杯,那只手白而修长,他竟从中瞧出些病态的有力感。
祁一讽嘲的一笑:“不过,做荒唐事的人,我可也见过不少。世人一生,谁敢断言自己心如明镜,没做过两件荒诞事呢,疯魔也就是一夜之间,或许都不用一夜,转念的事。”
尤温拧巴起来了。
祁一轻哼:“先找到证据吧,最好抓个现行,免去你这份忧虑。”
尤温嗅出一缕酸气。
他忽的魂灵一震,咂摸出些事:“不对啊,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祁一后背明显一僵,忽而沉默了,手里的茶杯也不转了。尤温便已然知晓结果了,当即“哼哼”两声,故意揶揄道:“我说呢,还装的像的不成,上回用那小阿离试探你你没着道,这回倒是自己坦白了,还在那忿忿的质问我。”
两人均兀自缄默。
混事明清后的窘尬。
祁一手指一颤,缓缓从茶杯上收手,陡然站起身转身要走,木椅被撞得“呲——”地尖厉一响,椅身一跛就要带倒,尤温眼疾手快的扶稳当,一把箍住他胳膊,瞪大眼茫然道:“你去哪?”
祁一抿抿唇,回首看那只手一眼,沉着嗓音道:“走。”
嗯???尤温有一瞬宕机,脑子发懵:“走,走去哪?我又没撵你走,这么大动作?”
他怎么觉得那些话本子上人间痴情男女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戏码耍到自己身上了,还有祁一这幅委屈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他不过就是揭穿了这人的一些小伎俩,他还觉着爽,怎么还委屈上了。
尤温摇摇他的胳膊,脸往他面前凑凑,端详他的神情,讨好的夹着嗓子道:“哎呀呀,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长得恁俊类,弄啥嘞,咋一副苦面相嘞,跟我回家吧,我好吃好喝给你养着,保准啊,不让你生气。小公子要听曲儿么,我什么都会唱,你乐意听哪个我给你唱哪个。我还会写故事,以后我写了话本子给你看,专逗你笑中不中。”他试图用从别处听来的蹩脚的话逗祁一开心,谄媚笑着。
祁一不明,闷闷道:“你戳穿我的伎俩不就是在撵我走么。”
以他的想法来说,被人戳穿了伪面,便像茶被沏满,话里音便是送客了,若还是故作傻痴的屁股不挪地,那便是自己的不明事理不要脸了。
尤温露着白牙,攥着他的胳膊险些在地上打滚求饶:“皇天后土为证,我没,我真没。我就是说出来了而已,看你也憋得辛苦,干脆就说开了,你也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不是好事么,怎么到你这就是撵你走了,再说了,我这你还不是皇帝逛后花园想来就来的,哪有我撵你这种荒谬的说法啊。”
他可真是太冤枉了,比万丈深渊还冤。
眼看着祁一脸色有所好转,当即又死乞白赖的一顿好哄,这才把人给留下。
人都要虚脱了。
为表深深的歉意,中午饭又是他为祁一独自掌厨。
……
申时,有人敲响门。
“吱嘎——”
尤温一开门,一张大绿脸便呈现在自己面前。
尤温目光下移,木着脸:“……来了。”
月洋把那张夸张的笑容一收,将罗小妖揣到兜里往进走,看到里面坐着吃姿矜贵的祁一还有那一桌子香气缭绕的菜,笑着挥挥手,目不转睛看着那些菜:“我来找你玩,怎么了这是,看到我这么不开心。”
尤温给她抛过去一个苹果,被稳稳接住:“来我这干嘛,别看了,没你的份。”
月洋鄙夷的看他一眼,低头啃了口苹果:“我吃饱了来的。”又颇为酸涩道,“你单单给他开小灶。”
尤温哼笑:“跟那群小哥哥一起吃的?中午送去的饭没吃吧,我去敲门的时候又没在。”
月洋背对着他,嗓音闷闷的:“没,呃,也可以这么说,跟羽宁吃的,他说他知道你们这里最好吃的菜,给我做向导,我当然义不容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