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印
鞋印
尤温脚步一顿,痛心疾首:“老头你没有心,不给你养老了。”
藏书阁。
审老正焦炙的守在藏书阁门外,负手蹙眉来回踱步,一擡眼,望见这边二人赶过来,立即走到两人跟前,压低了声道:“你们可算来了。”
禁室一词本就禁言,失窃一事更是不能大肆宣扬的,所以即便事态严重此地也未安排弟子来封锁藏书阁,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为的就是不将这件事泄露,引人揣度。
审老看守藏书阁是有些年头了,在这件事上未出现分毫差池,虽说对外而言审老不过就是个看藏书阁的,但禁室实则也是交由他一并看管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尤安最为信赖之人。
审老:“奇了怪了,简直荒唐。我每日都会去禁室清点一遍数目,这么多年了没出过事,偏偏今天让我逮着了,真是,我对不住你啊家主。”
尤安挥手罩了层结界,转眼看他面上凝出愧色,即便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还是得宽慰道:“不是你的责任,窃者有心要窃,想必谋算了也不是泛泛几日,不是你在这他便不盗了,不见了的,是哪本书?”
审老眉眼凝重:“《清玉絜》。”
尤安闻言眉头青筋一跳,只觉得头疼,正打算上手揉两下,审老看着他又道了句:“不过,他盗走的,只有上半卷。”
尤安当即手一放,眸子里的诧异要溢出来:“你说什么,半卷?”
好家伙,他头更疼了。
尤温云绕雾里,楞道:“怎么了,偷了半卷不是好事么,他修不全只会玩火自焚,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咱们不应该高兴才对么,你怎么还愁上了。”
尤安屏了屏息,两人皆复杂的看他一眼,半晌道:“他要是偷的是个全卷就好了,半卷,只会修出个疯疯癫癫的傻痴样。《清玉絜》一书,修的好了会堕入魔道,杀欲大增。但你若心智坚定掌控的住倒也不会太伤身。但……若只修上卷,损身损心,其效堪比高烧烧到糊涂疯癫,脑中魔音绕梁整整七日。不然我也不必煞费苦心将这些书收在此地,你对他好,他反而觉得你是在害他。”
尤温暗忖:那他是没眼光了点,左右修得让自己当不了人。
“罢了罢了,能救一个便是一个,抓也得抓回来。”尤安眉头紧蹙,迈步推开藏书阁的门,尤温赶上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我觉得他若是发觉自己偷的是个半卷,肯定还得再回来顺一趟吧。”
尤安未做回答,而是转头问了审老:“今日除过那盗贼和你之外,再没人进去过吧。每日的藏书阁地板可有清理?”
看审老颔首,他舒了口气。
尤安摇头,这才回应尤温,眸光微闪,嗓音低沉:“不必,逃不掉。莫要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有时候采取点走捷径的法子,也未尝不可。”
尤温虽纳闷,还是下意识看他要怎么做,他也知道这是个千年道行的老狐貍,对比自己厉害的人,他一向是保持缄默观看为主。不自觉转头往旁瞧了眼,没瞧到自己那个常伴的影子,自己一瞬还有些不习惯,又蔫蔫的将头转回来。
尤安对着藏书阁的内室一挥衣袖,地上竟逐渐浮现出多个鞋印,但笼统看来,也就是两个人的鞋印,不用细想,这两个便是审老和那个盗书贼的。两人细究,其中一种鞋底样的鞋印从进门一直在便在各处打转,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这脚印颇实,鞋样完整,想必鞋印的主人迈的步子更为重些。
尤温猜测:“这双脚的主人,是审老吧。”
尤安颔首,侧头看他,眼里带着赞许:“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尤温应道:“这个脚印更完整。老人家的步子都比较沉,不像我们年轻人,走路轻快,呐,就像那双——”
他所指便是那个脚印相对淡些的。
尤安点头,又听他“啧”了声道:“不过我总觉着,那个鞋底花样,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见过很多面。”
“哦!!!”
他猛然的一乍唬的旁边的尤安一哆嗦,老人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满面的杀气:“沉稳些,别老一惊一乍的,我迟早让你给吓死。”
尤温却蹙着眉道:“我说这鞋印怎么这么熟悉呢,你看。”
他左腿擡着曲起来靠在右腿上,示意尤安看向自己的鞋底:“这不就是咱们家弟子统一的鞋样么,贼是自己家的。”他人傻了,后知后觉捂着嘴:“这是可以说的么?”
尤安显然也发现了,面色处理上头一次不太妥当,阴沉的吓人,但那阴沉也是种痛心,痛心自己的弟子,他对弟子的品性看重程度不亚于他们在修为上所得的造诣,甚至更甚,他从来不偏爱优秀嫌忐差生,虽然时常口头督促,但不代表偷习禁术得来的成绩也能让他拍手叫好。
尤温这时便不说话了,也不同他开玩笑了。
他怕挨揍。
没有哪个老师愿意自己的弟子是个品性不端的盗贼,更何况是以正直风雅自居的尤氏。
长久冷暴的沉寂。
尤安在那站着,尤温便在那一动不动的陪站。
他知道,尤安盛怒了。
良久,尤安才有了动作,眉头的那股戾色渐渐消散:“禁室窃书一事不要宣扬,去把这鞋印采了,不动声色的,在弟子中给我找出来这个人。你哥既然不在,也刚好锻炼锻炼你,头一次委你重任,能不能做到。”
尤温当即站正:“没问题,一定做到。”
尤安擡起手,尤温习惯性的闪躲,半晌见没动静,缓缓胳膊下移露出个眼睛。尤安看他一眼,手一顿,这才缓慢拍拍他的肩:“爹相信你。”尤温感受到那个有些重量的温热的手掌,忽然不知道说甚,他能说他是头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老爹的慈祥么。
他是有些震惊尤安的动作,喉咙不自觉一哽,说不出话来,只好笑笑,转身便大跨步着跳下台阶,溜走的时候碰到还在一边忏悔的审老将他拦住,打探道:“你爹那怎么样啊。”
尤温擡起食指抵在唇边:“嘘,憋屈着呢,别去招惹他老人家。”
看审老还有些懵,他勾唇笑着敲门似的敲敲他的胸脯:“走了。相信我,会查到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转过身却是一脸茫然。
说的轻巧,用一个脚印找到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更别说单单尤家弟子少说也有百余来人。
尤温走到自己屋前的时候,才想起祁一应该还在客堂,正要扭头去找,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嗓音,尤温扭过头,看到的正是刚从屋内掀帘而出的祁一:“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吃我娘做的饭了没?”
祁一木着脸颔首:“吃了。”
尤温当即爆发出一连串聒噪的笑:“你吃了,你竟然吃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娘做的饭不能吃么。”
祁一艰涩道:“难抵盛情。”
尤温在这捧腹笑得不能自已,祁一被嘲笑的满眼委屈相,显然人已经有些傻了,他本来就被尤温养刁了胃,猛然遭受到食物的打击,恶狠狠抱怨道:“把饭做的这么难吃的,我只见过你娘,你厨艺好,以后吃你做的。”
尤温忍俊不禁,拨浪鼓似的点头:“好好好,以后我做。”
祁一望着他这幅笑意抖颤的模样,忽然道:“你爹跟你说了什么。”
提起这一茬,尤温收了笑,一下有些挫败,推着他的腰往屋内走:“我们家的藏书阁,有本《清玉絜》被偷了,不过贼只偷了上卷,而且这个贼还是自家的,就藏匿在这些弟子里,我爹给了我这个,让我找出来。”
尤温从怀里掏出个已经拓印好的鞋底花样,这只鞋底花样是在那一地的鞋样里最完整的,尤温拓印时也很小心,完整分毫不差的拓印上来。
但这正是他愁的地方,贼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而且与这个鞋号大小一般的人也泛泛,不能单靠这个东西找。
这是今天的鞋印,上午辰时那段时辰弟子们都在考学,若是弟子偷窃,那这段时辰便可以排除了,此时也不过正午时。
祁一瞧了眼这双鞋印,目光忽然一凝,对尤温道:“你再将脚擡起来。”
尤温服从着愣愣擡起脚。
祁一瞧了眼,让他把脚放下,自己往椅背上靠去,嗓音低低的:“你再仔细看看,真觉着这人的鞋印和你的一模一样?”
嗯???
这话说的尤温也不那么自信了,当即验证着擡起脚,捧着脚仔细端详,半晌一惊,脚要放下来时险些提到桌子。
尤温木讷道:“我去,你眼睛真亮。”
弟子的服饰上一向力求统一,不论修为高低优生差生,都是绝对一致的,这人的鞋底上看似一样,但各种细节还是有微差,不知道是不是追求个性,他的鞋底上有个极难窥见的一,但这人倒是有些怪癖,若是他,在衣服上便光明正大的画了,在鞋底子上刻一,谁看得见啊。
不论这人是起什么心思刻的一。
不过,倒是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