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言

叮。

系统消息响得毫无征兆。

谷唯秋垂眼看通讯器。

【系统提示：您的《雌虫养成手册》劳作篇作者开始更新了】

这个时候更新……

【我是卡玛，雌虫，赫里工厂的监工。今天刚处理完一条劳工雌虫的契约，加上雌虫们都去听艾德厂长的演讲了，我才有时间更新笔记】

【雌虫应该感激艾德厂长给了他们一份工作。艾德厂长给了他们生的希望，也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雌虫来到工厂，如果不能适应高强度的流水线劳作，也可以选择修改契约，成为专门繁衍后代的雌虫，如此一来，劳作的负荷就可以减轻一些】

【这批送来的雌虫非常完美，据说他们在上一轮的养成进度都到了100%，丘吉先生告诉我，这样的雌虫，干起活来是不惜命的】

【雌虫生来强大，但体力也千差万别，那条体力不支倒下的雌虫，已经决定接受配种室的支援，变成给流水线供应虫崽的劳工】

【新来的雄虫很不配合，他们原本是人类，拿到雄虫身份卡，在中央大厅混吃混喝。厂长断了他们的食物供给，他们不想饿死，就得老老实实进配种室，去做一条真正的雄虫】

【最让我们头疼的，是养成进度没有达到100%的雌虫。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那种。他们心思活泛，对工厂委派的任务充满了怀疑。其实这样的雌虫当初有很多，最近实在很难见到了，不成想，竟然又出现了一条】

【丘吉先生说，那是条被惯坏的雌虫，早晚要让他知道工厂的残酷……】

谷唯秋迅速扫完了消息。

卡玛手记里说的，是他身旁的白璟。

……

每当有大批雌虫来工厂，厂长艾德都要例行演讲。

听闻，每一场演讲，都相当成功。

谷唯秋没来得及问白璟到底想问艾德什么。

他还有点期待，白璟会发出质疑，一看就是没被“养成进度”侵袭。

所有虫屏息凝神，注视管家推着艾德走向讲台。

艾德已一百六十岁有余，身体还算硬朗，他身上看不到太多皱纹，保养得宜，看一眼就知道年轻时必然是条让雄虫看了走不动路的雌虫。

赫里家的雌虫，正如颈后那金色眼镜蛇纹般坚韧阴狠。

艾德五官俊美端正，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色礼服，半阖着淡金色的眼眸。长期靠轮椅过活没能泯灭他的骄傲，自小被家族宠溺，上了年纪，也半点没有被生活磨平棱角。

现场雌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远处的雌虫也探头在看。

“我终于见到您了！”

“谢谢厂长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让我留在这里！”

“您是我最敬爱的神明！！”

谷唯秋感觉有点骇人，这帮家伙，是发自内心在崇拜艾德。

轮椅推得越来越近，白璟攥起的拳头落在膝间，管家的脚步刚接近，白璟站了起来。

“艾德厂长。”

艾德掀起眼皮，锐利的金色眸子看着年轻的雌虫，半晌后，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你是？”

“我是新来的雌虫，叫白璟。”白璟说着，撸起袖子露出鞭痕，“您不在的时候，监工多次殴打雌虫，还有那磨盘，明明工厂有机器可以运作，他们却让十几条雌虫在劳作，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吗？”

谷唯秋差点想拉住白璟。

可一看那触目惊心的鞭痕，心里也起了一股火。

白璟应该是知道的，副本里的虫，不过是主神复刻的历史缩影，没有必要因为任何事付出感情。

但谷唯秋打心底里理解白璟。

就像他也会在剧情之外，问麦啤斯为何去第二战地保健院。

白璟作为虫族的雌虫，对虫族的过往有着超越游戏的感情，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在替历史发问。

谷唯秋知道白璟是话少的虫，他不禁想，白璟这两日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现场气氛微妙，怕是还没有哪条虫敢在这种场合下质疑工厂的安排，尤其是艾德静止在当下的反应，更让懂行的雌虫们感到害怕。

雄虫玩家们有点躁动，这摆明是npC走剧情的时间，怎么莫名其妙跑出一条雌虫问东问西。

现场最淡定的虫，却是艾德。

艾德表情淡薄，完全没有被白璟的指控影响到，那从容不迫的气场，已然把此刻停留的地方当成了演讲的舞台。

“我都知道，因为都是我的安排。”艾德说。

白璟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这个族群。”艾德缓缓说，每个字都中气十足。

雌虫们把艾德围了个圈，他们大都胆怯，有的在用眼神责备白璟，有的心思犹疑。

艾德眸间微动，把雌虫们的反应都纳入眼底，话是对白璟说的，充满了底气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小。

“我知道，总会有年轻的雌虫不理解我们的安排。边境六部死伤惨重，天灾过后，雄虫的数量锐减，这当然不该由我们雌虫来承担后果。”

“可就在百年前，我们虫族的雄虫也是有尊严的存在，如今的他们为了繁衍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主动让渡出工作的机会给雌虫，自己甘愿去做一个废物，我不认为他们是轻松的。”

话音一落，不光是本土的雄虫，连雄虫玩家们狠狠地共情了。

想想前些日子还飞檐走壁，这会儿变成雄虫，身体孱弱到碰一下就死，怎么能说不是悲剧。

齐路小声在谷唯秋身后说：“这会儿他们倒是忘了蜂蜜好喝钱好拿的福利了。”

艾德轻轻摇头，“白璟你不明白，虫族的粮食已经到了不限制就难以保证族群存活的地步。”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璟说，“为什么机器可以做到的事，你却让雌虫没日没夜的劳作？”

“所以你该知道，我的工厂其实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艾德轻声说，“我放弃了机器的便利，就是为了发钱给你们，为了让你们活下来，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白璟后退了小半步。这虫在说什么，把残酷的剥削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可这话对雌虫们太受用了，他们感激地看着艾德，有雌虫说：“厂长还建立了雄虫保护会，是发自内心地为我们的族群考虑啊。”

谷唯秋全程看着这群虫从哀伤到自我高潮。

他欣喜于自己的雌虫能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保持清醒，实在不忍心看到白璟受挫。

照理说，玩家是不该打扰npC开展剧情的。

今日，艾德还要在宣讲台上把刚才的言论加工一遍，推进雌虫们的养成。

果不其然，通讯器响了。

【系统提示：您的道具“白璟”养成进度已达到20%。当前养成篇章：劳作篇】

呦呵。

他的小母虫子被艾德说得动摇了。

白璟还是单纯，艾德那番话后，就再也没说出什么。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胳膊上的鞭痕。

谷唯秋又看了一眼那伤，在众虫目视管家推着艾德继续向宣讲台走去时，清了清嗓子。

“厂长先生。”

艾德回过头，“原来是位雄虫阁下，您是叫……兰斯特？”

所有虫都能听出来，艾德对于雄虫的态度相当有礼，赫里家族带头建立了雄虫保护会，艾德本虫更是以身作则，向所有雌虫展示着雄虫地位的尊贵。

谷唯秋佩服艾德的决心。

和伊索尔结婚前讨厌雄虫的艾德，从小骄纵傲慢的艾德，肯降尊纡贵跟着全虫族玩强捧雄虫的把戏，功劳苦劳全占满了。

至今，没有虫怀疑过艾德厂长的诚意。

“看看，一条年轻雄虫，厂长都这么真诚的对待。”雌虫们窃窃私语。

谷唯秋向前一步，把白璟遮在了身后。

艾德擡头望着他：“您的雌虫似乎有了奇怪的想法，我想，您平时一定非常宠爱他。但这不是好事，他会质疑作为厂长的我，也会有一天，质疑被我拥护的雄虫阁下您。”

谷唯秋笑道：“厂长先生，您倒是一位模范雌虫，可您真的拥护自己宣传的雌德么。”

“当然。”艾德平静地说，“这值得所有雌虫赌上尊严。”

现场的雄虫玩家也好，雌虫们也好，都没有怀疑过艾德的诚意。一条贵族雌虫，号召全虫族遵守雌德，就是最不容置疑的铁证。

白璟拉了一下谷唯秋的袖口。

谷唯秋却反手握住了白璟的手，薄黑色的眼眸看向艾德，腕间通讯器的红外线指针扫过对方的脸，“系统规定，赫里工厂所有的雌虫，都在雄虫的可绑定范围。”

艾德眯起眼。

“我碰巧还有名额，要是你被我绑定了——”

谷唯秋话说到一半，唇边忽然露出一抹当代雄虫独有的戏谑，“我让你就在这儿给我跪下，你肯么？”

管家瞳孔一震，他感觉到，艾德抓在轮椅的手指，几乎要生生嵌进扶手。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有虫在期待，有虫在害怕。

艾德始终没说话。

直到管家轻咳一声，“厂长，您演讲的时间快到了。”

谷唯秋微笑着目视艾德被推走。

现场的虫们表情各异，今日聚集了许多最近新来的虫，正是演讲最该发挥效果的时候。

虫群里窸窸窣窣，大家都不敢乱说话，但所有虫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艾德厂长没有正面回应兰斯特的话。

这展开过于荒诞，赫里工厂确实主张所有雌虫都是雄虫的奴隶，可是，没有任何一条虫把厂长也划入到这个范围里。

哪怕是最恶劣的雄虫，也没动过这般心思。

艾德的演讲比预计结束得快了一倍。

只讲了工厂劳作，没讲任何关于雄虫的话题。

管家用手帕悄悄擦着额边的汗，他跟随艾德多年，深知艾德阴晴不定的秉性。

受了那样的“侮辱”，能平静地演讲，已经是艾德的极限了。

这事放在百年前，艾德一定会当场拧下兰斯特的脑袋。

……

在隔壁主持无妄之城直播的主持人正中场休息，无意中看到赫里工厂的留言数量暴增。

主持人好奇点开消息。

这时候，雄虫玩家们应该在享受？

[什么？五星副本的boss？？被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玩家？？]

[有人搞事了？]

[厂长的演讲不是过渡剧情点吗？会有玩家不知道？]

[谁知道他知不知道，反正他……]

[他干啥了？]

[他在一个巨巨巨热闹的剧情点，让副本boss给他跪下……]

[噗——！！！]

艾德：（委屈）（爬行）（阴暗）（炸裂）（想老公）（老公快用剑砍死他）

谷唯秋：谢谢，当初差点被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