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中转站每天都在运营上百个新生的虫族副本,二星到四星不等。
赫里工厂作为现行唯一的五星,吸引了在中转站休息的玩家的关注。
能进入五星,意味着积累了大量副本经历。
高阶玩家们的表现让场外的中低阶玩家失望,“雄虫身份卡”似乎是魔咒,能让一路披荆斩棘的玩家几日内丧失斗志。
“剧情进展不到一半就和副本boss起冲突了?”
刚过了二星的玩家捏着下巴,“这样的玩家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运气好,团体赛打得多吧。”有玩家喃喃自语,“总有人能跟着大佬一路通关,不过,到了五星副本,好运也该到头了。”
“等一下?雄虫玩家真的可以绑定雌虫boss?不是bug?”
“当然不能了!!”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主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达到五星副本的等级,每个玩家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长跑,体力和精力早就到了尽头。
雄虫身份卡是主持人见过最可怕道具,它剥夺了高阶玩家赖以生存的基础面板,又给了他们足够安逸的环境——最重要的是,它的下一场,就是传说中的必死之局无妄之城。
副本外的玩家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副本内的玩家对于谷唯秋的做法,也没什么好的评价。
赫里工厂劳作篇的终极任务是献祭一条雌虫。
摆明告诉玩家,雄虫和工厂是一伙的。
谷唯秋在宣讲台让艾德难堪,是往自己的心尖子上扎刀。
齐路知道谷唯秋八成另有打算。
但他也认为,事情一定有“更温和”的方式解决。
宣讲台的那一出不是谷唯秋提前设计好的,是看到白璟在机械工业区受到了虐待才临时起意。
……
机械工业区是赫里工厂的心脏。
齐路再次见到费伊,是在宣讲的当天晚上。
费伊是条出身贵族的雄虫,雌虫倒插门来家里,有一次出门偷腥,穿金戴银被劫匪盯上,胸腔挨了八刀横死街头。
雌虫死的那晚,费伊还在金银廊给坎布二世修缮楼梯。
据说那楼梯构造奇妙,坎布二世在这头和雌虫幽会,另一头走过的正室完全看不到。
边境六部的军雄在为伊索尔帝国开疆扩土,坎布二世忙着寻求刺激。
费伊对赫里家、戈洛家还有皇室的斗争没有半点兴趣。
他只是个迷恋改造系的工程师,唯一的朋友是条雌虫,为了理想离开都城去保健院做院长,发明了工业信息素,业余爱好是卵绘这种高雅艺术。
“你的朋友兰斯特让工厂遭遇了数月来最大的冲击。”费伊用扳手拧开大个子胸前的螺丝,对齐路说,“新来的雌虫不少,他们还没有完全接受工厂的制度,就看到厂长嘴上说着雄虫至上,然后在原则问题上变成哑巴。”
原则问题,正是指雌虫被绑定后弯不下膝盖。
费伊噙着笑意,给大个子换了块芯片,“艾德肯定气坏了,他那脾气我知道,活了一百六十岁,就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
“不过兰斯特这么做,艾德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费伊在大个子身上敲了几下,看着正常运行的程序,“工厂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你的朋友和那条叫白璟的雌虫,一旦他们出了事,雌虫们对工厂的情绪只会更难控制。”
齐路坐在摆满工具的台阶,“他的脑子,能想出无数种办法替白璟出气,选择这条路,是为了——”
这也是他来找费伊的目的。
话音刚落,空中抛过来一只玻璃瓶子,齐路擡手接住。
是谷唯秋念叨着想要的工业信息素。
下午在宣讲台的雌虫,有不少都因为艾德的反应对服从雄虫的政策产生了困惑,受到了奇耻大辱的艾德本虫,也失去了亲自说教的立场。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信息素了。
“替我谢谢你朋友。”费伊兴奋地说,“艾德把信息素藏得严实,这回我终于有机会弄到几瓶看看它究竟是什么玩意了!”
齐路带着信息素离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大个子正看着他,金属眼球来回转动。
作为雌虫,每次见到雄虫,都期待雄虫能和自己说点什么。
“你考虑清楚了吗?”费伊收拾工具盒,他要去给下一条机械雌虫保养了,“你的雌虫保留了50%的大脑,如果你能把它替换成机械,他会变成最完美的机器。你要知道,只要还有本体的大脑在,即便身体不出力,劳作时也是会感觉到疲累的。”
“全部换成机械,”齐路回过头,“不就是在杀死他么。”
“怎么会呢,他依旧在工作,和普通的雌虫没有分别。”费伊两眼冒着精光,“实在不行的话,先换掉20%怎么样?尝试一下?”
齐路看向大个子,“你怎么想?”
大个子看他,“全凭雄主做决定。”
“……”
就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
“还在犹豫什么呢。”费伊调整工具箱的背带,他比艾德还年长几岁,声音像古钟般回响,“无妄之城他去不了,没有了你,他作为雌虫留着半个大脑保持清醒,只会更痛苦。”
机械工业区。
艾德厂长不仅给劳工们放假半日,还送来了信息素。
白璟的桌前,就有一瓶。
这是雌虫们平时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发情期信息素缺失的后遗症严重到影响正常的生活,即便如此,雌虫们也不愿放弃高强度的工作去和雄虫进配种室。
工厂对于雄虫在过程中任意标记雌虫不加管束,搞不好会搭进去一辈子。
白璟拿起那小瓶信息素。
百年前的第二战地保健院,无数雌虫因为高浓度信息素丧失理智。
如果他不知道真相,或许还可以享受属于雌虫的愉快时光。雌虫们吸着信息素快乐地放了半天假。
白璟从流水线回宿舍,半路跟着熟悉的身影到了配种室。
路卡·赫里,比普通雄虫个子还要小的雄虫。
好像有个人类的名字,叫吴隐知。
配种室正传来哀嚎,是前天放弃高强度劳作的雌虫。
契约写得清楚,想减轻工作,就要和工厂指定的雄虫交i配。
雌虫很不幸,被分配给了一条性癖怪异的雄虫。
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一开始接受了最恶劣的雄虫,以后只会越来越沉沦。
白璟在门口隐住身形。
吴隐知进门的那一刻,接待的雌虫表现出了夸张的兴奋。
对雄虫的待客话术周到客气,背景是遍体鳞伤的雌虫被拖行,形成了诡异的组合。
“救命,救命——!!”雌虫喊着。
雄虫到来后,拖行雌虫的几个侍从也不再口出恶言了,雌虫不停地挣扎,撕裂的伤口流出蓝色的虫血,惊恐地盯着隔间的门,仿佛里头有吃虫的妖怪在等他。
白璟悄悄探头。
突然,红外线指针扫过了他的眼。
白璟闭眼甩了甩头。
吴隐知放下了通讯器,“……也是,不用试也该知道,你肯定被绑定了。”
“你看到我了?”白璟冷声问。
“你映在琉璃墙的翅骨很好看。”吴隐知擡起两条细瘦的手臂,“我虽然不懂,但我知道它很符合现代雄虫的审美。”
他们对话期间,雌虫叫喊的声音仍没停下。
接待室的侍从们也是老油条了,怎么闹腾的雌虫他们都见过。
要不是雄虫在场,他们不会束手束脚。
“唉……”吴隐知轻声叹气,回头说,“别让他再叫了。”
空气瞬间安静。
侍从愣了几秒,从裤腿抽出匕首,向雌虫的后颈刺去——
“我的意思是,”吴隐知的话打断了肆意的杀戮,“……我打算绑定这条雌虫。”
众虫愣在当场。
雌虫九死一生,被放开的瞬间,无力地趴在地上哭起来。
离开配种室,吴隐知自顾自走在前头,雌虫隔着几米远,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
吴隐知侧过脸看同路的白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条不错的雄虫?”
“……”白璟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千万别这么想。”吴隐知脸上遮着阴影,“你们雌虫也好,我们玩家也好,都是为了活着罢了。如果不是系统的任务,我也不会绑定一条累赘。”
“任务?”
“对啊,献祭一条雌虫的任务。”吴隐知说,“我们也很辛苦的,总要用些手段让比自己强大数倍的雌虫听话。”
“……”白璟无言。
“怎么,”吴隐知回过头,唇边漫上奇诡的笑意,“谷唯秋没告诉你?”
白璟一怔,随即避开对方浅灰色的眼。
吴隐知看人很准,看虫更是。
白璟是好懂的雌虫,瞬间石化的模样虽是收住了,还是落入了他的眼。
起初,吴隐知以为白璟在回避没有从谷唯秋口中得知任务的事,可仔细观察白璟的表情,实在微妙。
“等等,”吴隐知控制不住渐深的笑意,“你不会……不知道谷唯秋是谁吧?”
白璟飞出了走廊。
监工卡玛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他还是跨过铁网,向更高的地方飞去。
有些话,他想亲口问问对方。
……
谷唯秋等不到齐路来送信息素,晃悠着来找。
远远看到好友窝在一堆钢管旁的身影,他走了过去。
“别再想大个子的事了。”谷唯秋说,“还是想想怎么过这一关吧,你还得献祭一条雌虫。”
“我暂时不想考虑那些事。”齐路仰起头,身体颓然倒落,“你也知道虫族的情况,如果我把他剩余的大脑换成机械,让他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再回到虫族世界,也不算一件坏事吧?”
“你这是在说服我么,那没意义。”谷唯秋试图让好友清醒点,“我只能说,如果有件事你察觉到不对劲了,那它多半就是出问题了。”
齐路被那句话刺激到了。
他坐起身,擡头看着谷唯秋,“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我不能。”谷唯秋薄黑色的眼眸盯着对方,把兰斯特的身份卡捏在手里,“我们人类有了这东西,要么变蠢要么变坏,都能活得舒服。唯独无法变蠢又不忍变坏的人,过不好。”
谷唯秋太了解齐路了。
好人什么都想要,总是逃不过良心。
齐路想说些什么,他刚起身,隐约看到一抹身影在天井的暗处。
谷唯秋见好友愣住,回过头去。
白璟翻身落下,身形轻盈,翅膀收起敛住,变长的额前碎发遮住了脸。
“雄……”
白璟没把“雄主”两个字说完,重新开启了话头,“我有话想问您。”
(捂脸)终于写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