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抄

来到机械工业区的第一天，白璟就知道，自己是“不合群”的。

向导npC丘吉接收了所有的雌虫，说他们是上一轮的养成品，又说，他是一件不合格的产品。

自那之后，雌虫们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劲。

工业流水线炎热到流汗不止，白璟拉动磨盘时衣领敞开，露出了还没来得及消退的咬痕。

现代虫族对雄虫几乎没有管束，可在赫里工厂的时代，雄虫信息素的合理分配也是时代的课题。雌虫们围观他的脖子，指指点点，说他浪费了大家的资源。

可背地里，雌虫们又有另一幅做派。

“你的雄虫叫什么名字？”陌生的雌虫午休期间接近他，“他真的只有你一条雌虫吗？一定还缺雌虫吧？”

白璟向来对同类友善，可这样的话题，让他莫名烦躁。

他打了一盆凉水，毛巾搭在肩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记得刚来赫里工厂那日，雌虫们为了生计奔走在长长的巷子，时日一长，那股朴素的气息荡然无存，眼神里充满了精明和算计。

“你不应该霸占雄虫！”雌虫在他身后喊，“我要告诉厂长，你压榨雄虫给你信息素！！”

白璟的脚步越发快了。

随他去告吧，只要别再让他听到类似“你的雄虫缺不缺雌虫”的问题就行。

他知道，雄虫是缺的。

当初他的雄虫，可是带了一车童养媳去的前线。

半夜。

白璟揉着发软的肩膀和手臂。

他尽量让自己劳累，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怪异的工厂上，不去思考那日在通信器里看到的东西。

事与愿违，劳累的代价就是夜里肌肉酸痛，睡不着觉反而想得更多。

雌虫睡觉的地方是大通铺，白璟那日侧躺着，总感觉后颈发毛，回头一看，雌虫直勾勾地盯着他后颈的咬痕，口水快要淌出来的样子。

自那以后，白璟没再侧躺着睡过。

滴滴滴……

雌虫们绑缚在脚腕的脚环没日没夜地响，是雄虫们在不停地消费。白璟偶尔也听到提示音，他的雄虫每天花费近千星币，和其他雄虫差不多的样子。

白璟没有睡意，索性坐起身。

只要想起雄虫，他就会想起通讯器里那张陌生的、金发碧眼的面孔。

两张雄虫的面孔合并在一起那么格格不入，却都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到底是谁……”

白璟问了自己许多遍，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那是兰斯特啊。

那个面孔是兰斯特，那他看到的雄主是谁？

第二天还在继续磨蜂蜜，工厂对蜂蜜的需求量极大，做蛋糕，做点心，都少不了它。磨盘很重，需要十几条雌虫才能拉动，那特制的蜂蜜，雄虫转眼就能喝一杯，但想生产一杯，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难以想象。

白璟的眼皮很重，托着发酸的身体去窗台透气，屋内的通铺拥挤，没有制冷设备，闷得睡不着觉。或许是他“矫情”，别的雌虫都习惯了，他的身体还没适应。

偶尔听说其他雌虫的遭遇，他知道，是雄虫对他太好的缘故。

夜里的窗台安静异常，远远看到育雏区半夜还在运作，流水线还有许多等待抢夺雄崽的雌虫在熬夜奋战。

走廊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忽然传来npC雌虫讲话的声音。

“听说艾德厂长回来了。”雌虫侍从说，“中央大厅的玩家可要惨喽，厂长说厂里的食物不够了，不能再放任他们不停地吃下去了。”

“都是些人类变成的雄虫。”另一条雌虫说到一半，自我释然，“罢了，只要是雄虫就好。他们是幸运的，厂长慈悲，不会要他们的性命。”

“明天雌虫们的食物准备好了吧？量一定要控制好，否则小心厂长怪罪！”

“一定一定。”雌虫侍从说着风凉话，“唉，我一想到那些人类因为一张卡片变成雄虫，就气不打一处来。谁让我们的族群缺雄虫呢，便宜他们了。”

声音逐渐远去，白璟从水池后面探出头。

他不止一次听雌虫们说起人类扮作雄虫一类的话题了。

似乎全世界都知道这群戴着通讯器的家伙是人类，只有他还在坚信自己的雄虫是特例。

白璟确实坚信。

他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性。

同时，他也越发控制不住想去询问雄虫的心思。

他喜欢的兰斯特·戈洛，真的还是训导师口中的兰斯特·戈洛么。

如果不是……

白璟猛地摇了摇头，他决定去睡觉。

然而后半夜，他又惊醒在床上，他梦见自己对着雄虫离去的背影，喊出了一个名字。

——谷唯秋。

……

第二天，白璟已然没了思考那些事的精力。

督促雌虫劳作的鞭子不长眼，监工肆意殴打雌虫，所有虫都是麻木的。

白璟用粗粝的白毛巾沾了凉水，敷在伤口。

偷懒的不是他，他前面那雌虫昏过去，丘吉挥动鞭子的时候，紧跟在后头的他遭了殃。

鞭痕落在手臂和后背，伤口不算深，但汗水渗进去，火辣辣的疼。那条被骂偷懒的雌虫被带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回来。

才两日，这种事他已经见过四五回了。

“嘶……”

托雄虫的福，他度过了一次舒适的发情期，精力充沛，能劳动更长时间。

那日在通讯器里，他还看到了丘吉提到过的“雌虫养成进度”，记得系统显示，他的养成进度是失败的，被清零了的。

是雄虫刻意的运作么，意味着什么……

白璟在胎教就被教育要合群，在军队要和同僚协作，在家要团结雄虫的其他雌虫。

许是他的“养成进度”不足，他难以合群。

或许是错觉，他似乎比其他雌虫的脑子要清醒得多。

比如，他会觉得工厂的劳作设置过于消耗体力，继而质疑艾德是不是真的为雌虫们着想。

周围的雌虫眼神空洞行动呆滞，提起艾德厂长，却是一副梦到神灵的痴迷模样。

他心里却回荡着一个声音：骗子，工厂的虫们，还有艾德，都是骗子！

白璟翻了个身。

作为军雌质疑“上级”，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可是，这次真的不一样。

艾德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这个族群么，历史为什么会被这样掌权者拿捏。

睡前脑海里还回响着监工的话：要么好好干活，要么就去交i配！

手指嵌进枕单，白璟陷入了沉睡。

……

谷唯秋两天没见到白璟了。

他穿着拖鞋走在去吃下午茶的路上。

没见过这么好的副本，比如，玩家单独出行敢穿拖鞋。

手里拿着一杯调制了蜂蜜的柚子汁，消费300星币时，他问柜台的侍从，电子信用卡的星币是哪儿来的。因为他和齐路的余额不同，一看就不是系统统一发放的。

侍从抿嘴笑着，幽幽告诉他：您的消费，当然是工厂在出。

谷唯秋又问，玩家身边的雌虫都搞到哪里去了，侍从笑而不语。

“我找了你半天！”齐路喊他，“快点换鞋走了，你忘记今天要去旁听厂长的演讲了？”

走在去宣讲台的路上，谷唯秋心不在焉。

这几日生活过于安逸了，他的心思向来活泛，已经在忍不住找点事情做了。

“对了齐路，”谷唯秋问，“你之前说，艾德会在雌虫们不听话的时候使用工业信息素控制他们？”

“费伊是这么说的。”齐路说，“都是第二战地保健院院长玩剩下的把戏，好好的信息素，本来是帮军雄们的雌妻度过发情期的，浓度过量后，就成了控制雌虫的工具。”

天灾过后，不是所有雌虫都听话。

赫里工厂闹过几次罢工，齐路听费伊说，艾德处置了闹事的雌虫，又用工业信息素扭转了剩余雌虫的态度。

“也是好东西啊。”谷唯秋嘴里念叨，“可惜上次的都用完了。”

“喂……”齐路有股不好的预感，“你别乱来啊。”

谷唯秋问：“你能弄到么？”

“干嘛？”齐路见谷唯秋真的想要，思索道，“怕是很难，艾德把工业区交给了费伊，却也不是完全信任他。”

谷唯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宣讲台在工厂顶层，距离两天前他们晒太阳的泳池不远。

半球形的新型建筑是仿照中转站做的，可见艾德对于成为副本boss的事也算上心，在盘算着融入“集体”。

刚被主神选中的boss还在考验期，一旦副本崩盘进展不下去，boss自身也面临着被主神清除的风险。

全新的五星副本赫里工厂，对玩家是考验，对艾德也是。

剧情进展超过三分之一，赫里工厂的主角艾德·赫里的剧情点也终于到了。

通过了虫崽养育考验的玩家都不会错过今日，安静地听npC把重要剧情点走完，算是作为高阶玩家的“美德”。

谷唯秋刚进入宣讲室，就看到了早就对号入座的雌虫们，一条红白线划分了雌雄的区域，还好，白璟正好坐在划线边缘的座位上。

殷勤的侍从在领路，“兰斯特阁下，您的座位在——”

“我就坐那儿。”谷唯秋指着白璟旁边的位置。

侍从为难，终究还是微笑应道：“好的。”

谷唯秋一坐下，就发现今天的白璟不同寻常，雌侍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喂，我的雌虫～”

白璟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您怎么……”

“你手里的是什么。”谷唯秋问。

白璟赶紧把纸条放回口袋，小声说：“我有些疑惑，想亲口问艾德厂长。”

原来是小抄。

正在此时，全场肃静下来，门口传来咔哒一声，管家身着板正，推着轮椅车走了进来。

顺着众虫的目光，谷唯秋也向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