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六（上）
一四六
虽然缘牵书院已经招来了许多女夫子，但牧霜灵依然会尽量抽空亲自教授，而且让自己学会每个学生的名字。
这里每个学生，将来都有可能另一个闻萧盼蝶，另一个司怜梦－－
当然不要成为自己，因为自己实在太失败了。
下课的时候，牧霜灵收拾书本便准备离开教室，没想到几个小女孩却上前缠着她。
牧霜灵其实不高，但今天教导的都是只有五六岁的女童，所以她现在竟然是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怎么了？」牧霜灵微微弯身，亲切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会？」
「姐姐妳是不是要走了？」黄衣女童拉着牧霜灵的衣袖，紧张巴巴地问道。
由于牧霜灵觉得夫子这称呼实在太老成，把自己活生生地叫成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所以坚持要所有女学生称她为姐姐，毕竟她其实还挺年轻的。
至于离京一事，其实牧霜灵一直没有跟女学生提起，怕这群小女孩会舍不得她，就算是知悉牧霜灵离京的人，也只道她是帮助司怜梦去宣扬女子书院而已。
「走？走去哪儿？」牧霜灵索性装傻。
绿衣女童不依不饶地道：「我听其他女夫子说姐姐妳要离开京城，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
牧霜灵抚额，女人还真的是天下间最不会保守秘密的人，之前由于要与司先召交接书院，所以牧霜灵向书院众女夫子谎称自己要出京帮助司怜梦，还三令五申，要她们切勿告诉书院里那
群女娃娃，没想到一转身就有人说出去了。
「过一阵子，我的确要出京了。」牧霜灵唯有承认，总不成在小女孩面前说谎的吧。
「姐姐带我走！」
「我不要姐姐走！」
「姐姐留下来陪伴我们！」
「没有姐姐我不上学！」
一群小女孩七嘴八舌地说着，说得牧霜灵头昏脑胀，也渐渐明白父母要料理如此任性的自己是多么难熬，现在自己长成这副模样，真不知道小时候刁蛮任性到什么地步。
司怜梦和闻萧盼蝶还愿意跟自己朋友，当真是自己三生修来的福气。
「我会回来的！」牧霜灵提高声调，成功镇压了所有还在说个不停的女童。
说谎就是说谎吧，反正都是善意的谎言。
「我只是去帮助司姐姐而已，还记得司姐姐吗？就是那个创立缘牵书院的漂亮姐姐。」牧霜灵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妳去找司姐姐！」
「我要写信给司姐姐！」
「司姐姐为什么不回来？就算不回来都可以写信啊！」
于是，现场再一次陷入混乱之中。
老天爷啊，牧霜灵都想知道司怜梦的近况如何，事实上司怜梦并不是音讯全无，据说她已经成功在不同地方创立女子书院，现在人人都奉她为圣女，成为继闻萧盼蝶之后第二个能名留青
史的女官。
只是司怜梦从不写信给自己而已。
牧霜灵想知道的不是司怜梦做了多少大事，而是司怜梦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她关心的是司怜梦这个人，并不是那个身外之物。
可惜，现在的司怜梦好像离自己愈来愈远了。
「待司姐姐办过正经事之后，她就会回来的。」牧霜灵点点头道。
毕竟她的父母都在这里，她总不成一辈子不回来的，只是不知道她何时回来而已。「她会跟姐姐一起回来吗？」
「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群女童的问题，都是牧霜灵的问题，连她本人也很想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妳们对司姐姐的关心，我会告诉司姐姐的。」牧霜灵摸摸这群女童柔软的头发道。
却见那群女童一窝蜂似地冲回教室里，平日她们一下课就吱吱喳喳准备回家吗？为什么现在却跑回教室呢？
原来那群女童竟然是打算磨墨写信，前几天牧霜灵刚刚教会她们写信，现在看见她们兴致勃勃地想要写信给司怜梦，不禁有点后悔自己为何要教会她们写信。
但眼见她们如此用心地写信，牧霜灵当真是舍不得把真相告诉她们，唯有任由她们写着，希望兴头过了，她们便会忘记这件事。
可是嘛，要知道女人最是碎嘴，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最后就是整间书院的女学生都要写信给司怜梦，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带着一大叠信上路？
还有，女童的父母知道自己去找司怜梦，大约会委托自己把礼物交给司怜梦吧，事实上前几天已经有父母私下找过自己了，现在这样一想，牧霜灵不禁有种想马上逃离京城的感觉。
不如先溜走吧？
此计大妙。
牧霜灵捧着一大叠书本，沿着走廊快步行走，想要快点回到书房里放下这负担，没想到在看见三个在桃树下的小女孩却顿住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现在正是桃树成熟的季节，一颗颗烂熟的桃子躺在地上，无人理睬，却见那三个小女孩正围在桃树下，神色认真地低声谈论着，其中一者则抱着一个香炉。
牧霜灵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往事，不禁放下手中书本，往桃树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三个小女孩都认得出牧霜灵，连忙向她打招呼。
「妳们在做什么？」牧霜灵有点明知故问。
最高的女孩道：「我们刚刚看完《三国演义》，想学里面的刘备丶张飞丶关羽一样桃园结义！」
牧霜灵大约都从桃树和香炉猜到她们的用心，却不是因为牧霜灵聪明，而是因为小时候她跟闻萧盼蝶和司怜梦也有做过同样的傻事。
她们三人之中，以司怜梦最长，牧霜灵中间，闻萧盼蝶最幼，当时她们也是看完了《三国演义》，司怜梦便提出要结义为兄弟，牧霜灵就在取笑司怜梦，男人就是结义成兄弟，她们都是
女人，当然是结义为金兰姐妹啊。
最后推推闹闹，总算在丞相府后院的桃树下结义，三人以姐姐妹妹称呼玩了几天便忘了这件事。
本来牧霜灵早已经忘记此事，没想到现在这三个女孩却无意中让自己忆起这段尘封往事。
当年最骄傲最年长的司怜梦，已经成了名满天下的姝娈使。
当年最软弱最年幼的闻萧盼蝶，已经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战场女修罗。
反观当年最任性最娇纵的自己，却成了最没用的一位。
「姐姐妳怎么哭了？」突然听见一个女童惊呼道。
牧霜灵一摸脸颊，方才发现泪水已经落下来，自己竟然在小女孩面前哭了，当真是讽刺。
「风沙吹进眼睛里而已。」牧霜灵欲盖弥彰地道，于是那群女童又缠着牧霜灵问个不停，问她为什么突然哭了。
缠了一阵子，牧霜灵终于还是道：「妳们不是要结义金兰吗？再不结义，太阳都要下山了。」
三个女孩这才记起自己今天的正经事，连忙把香炉准备好，三个小女孩围着香炉便要下跪。
牧霜灵退后几步，凝视着这三个小女孩束着冲天小辫的背影，不禁想起许多往事。
「念司怜梦丶牧霜灵丶闻萧盼蝶，虽然异姓，既结为姐妹，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
，天人共戮。」眼前女孩的稚嫩童声跟当年三女的声音重叠，在心里回响着。
最后她们的确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却彼此背义忘恩……
会否，遭受天人共戮？
不知道身处远方的妳们，可还记得「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可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