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下）
几天之后，牧霜灵便入宫觐见牧雨澄，把剩下来的细节谈清楚。
把行走路线订好之后，牧霜灵便道：「皇上大约都有听闻迎秋家里那两位被赎身回来的女子吧。」
「嗯。」牧雨澄虽然没有见过若水和诗雍，但当然也听说过她们的事迹，毕竟当初牧霜灵和四王爷之间的纷争还是由自己调停的。
牧霜灵略一沉吟，便道：「迎秋想带她们出行。」
牧雨澄挑了挑眉，想要听牧霜灵的解释，他不否认自己脑海里的首个想法，就是牧霜灵真的跟这两个女人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就如同她当初跟尹依依的关系，所以才提出要带她们离开
。
这么说来，牧霜灵还是一个情圣呢。
牧霜灵把若水和诗雍的意见说出来，言罢，补充说道：「迎秋觉得她们言之有理，毕竟迎秋自幼锦衣玉食，从未试过跟那些人交手，恐怕会吃亏。」
「迎秋倒是挺信任她们，连朕的密旨都能够告诉她们。」牧雨澄瞧了牧霜灵的一眼，语气淡淡的。
牧霜灵连忙道：「若水和诗雍就如同迎秋的贴身婢女和好友，自是无话不谈。」
「嗯……」牧雨澄轻轻点头，他记得牧霜灵跟司怜梦和闻萧盼蝶是自幼相识的金兰姐妹，但印象中她们临走之前似乎闹得很僵。
这女人之间的友情，还真的不可靠呢。
「皇上意下如何？」牧霜灵又问道，毕竟一切都是遵从牧雨澄的心意。
「迎秋妳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是要自己决定的。」牧雨澄想了想，道：「这一年来，朕也看见妳的明显进步，所以放心把这任务交给妳，妳亦应该知道要带什么人出京。」
感受到牧雨澄放在自己身上的牧霜灵，牧霜灵不禁挺直腰板，肃然道：「迎秋必定不负皇上所托。」
「迎秋言重了。」牧雨澄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道。
牧霜灵问道：「皇上之前不是有提过分派迎秋几个侍卫吗？毕竟迎秋不懂武功，独自一人出行，恐怕还没有出京城就会被洗劫一空了。」
说到最后，牧霜灵不禁笑了。
牧雨澄点点头道：「嗯，这件事朕也有跟闻萧卿家说过，朕将会从禁军中提出一人，而闻萧卿家将会从他的军队提出一人随行，他们的武功都是万中挑一的好，足以以一敌百，可以保护
妳跟妳的两位朋友。」
牧霜灵道：「皇上不必担心，这次出行事事低调，迎秋计算过行李的负担，一辆轻便马车便能放下来。」
牧雨澄倒是有点惊讶，道：「朕还以为妳准备把整个闰房的东西都带出去呢。」
牧霜灵笑道：「皇上见笑了，这次出行是为皇上办事，处事必须低调，岂能像在这里那般锦衣玉食呢？」
牧雨澄定定地看着牧霜灵，他发觉这小堂妹真的改变了许多，以前她总是吊儿郎当，任性刁蛮，自己当初还在担忧把这重任交给她会否过于仓卒，没想到牧霜灵却渐渐证明她也是能够精
明独立的，此刻她就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准备在大地里翩翩飞舞。
可是牧雨澄却不知道牧霜灵是付出了多少沉痛的疑金，才换得今时今日的结果。
她失去了情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尊严，方才学会长大。
无论如何，现在牧雨澄总算放心把一切交给牧霜灵，其实不止是他，连四王爷也有感于女儿的蜕变，私下谈论时都有表达出老怀安慰，却又依依不舍之情。
女儿总是幼稚，父母会担心，女儿长大了，父母却会更担心。
当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牧霜灵出宫之后便前往寻找镇国将军府里寻找闻萧子龙。
这些日子以来，牧霜灵一直避免到访镇国将军府，甚至不到镇国将军所位于的大街上流连，因为这地方实在触景伤情。
曾几何时，自己是镇国将军府的常客，把重伤的闻萧盼蝶照顾得无微不至，跟闻萧盼蝶日久生情，由朋友进步为情人。
结局却是如斯不堪。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确实自私，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尹依依和闻萧盼蝶，明明她们都是对自己一片真心诚意，自己却因为那些该死的任性而把她们全都伤害了。
最后沦为陌路人，还不是自己的错吗？
沿着街道漫步，牧霜灵想起多少次自己曾经跟闻萧盼蝶和司怜梦在这里追逐，由小娃娃长成了女孩，再由女孩长成了少女，然后……
再也没有然后了。
想到这里，牧霜灵的脚步已经停在镇国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前，金漆招牌闪耀生辉，让她不禁回想起闻萧盼蝶首次凯旋回归时的万民空巷。
哎，原来都是过去了。
牧霜灵先请门口侍卫通传，侍卫回来后便有婢女带自己进去大厅，远处便可见闻萧子龙正在大厅里喝茶。
「子龙哥。」牧霜灵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大厅里，先向闻萧子龙裣衽一礼，哪里还有昔日张狂的模样？
「霜灵怎么来了？」自从闻萧盼蝶离京后，牧霜灵就没怎么来过了，事实上好像在闻萧盼蝶离开之前的那半年，牧霜灵都极少来访镇国将军府。
牧霜灵本想关心一下闻萧盼蝶的近况，但想来却觉得有点尴尬，假若自己真的去问，岂不是让闻萧子龙知道自己跟闻萧盼蝶毫无联络吗？如非真的彻底闹翻了，怎会连半点联络都没有呢？
「皇上大约有跟子龙哥提过派人跟随我的事吧？」牧霜灵开门见山地道，免得闻萧子龙问及以前的事，要知道言者无心，听者无意，闻萧子龙只是一番善意探询，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
答。
闻萧子龙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引开了，他点点头道：「皇上有跟我提过此事，事实上我早就有一人选，此时他大约在军营里训练，霜灵可想随我去看看？」
「无妨，子龙哥的人选一定十分可靠。」牧霜灵摇头婉拒，事实上她不太想跟闻萧子龙同行，因为有点怕闻萧子龙会问到以前的事。
闻萧子龙似乎有点遗憾，牧霜灵还补充道：「只要那位先生在我离开当天准时来到四王爷府前，那就好了。」
「好啊。」
牧霜灵来不及让闻萧子龙找话题，便道：「我也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子龙哥可愿意让我到处蹓跶一下？」
「当然可以，要不要我陪妳？」闻萧子龙热情地道。
「不用了，我只想到处看看而已。」牧霜灵笑道，她只想看看以前闻萧盼蝶留下的足迹而已。
闻萧子龙虽然感到有点不妥，但他为人粗豪直爽，倒是没有想太多，当下就让牧霜灵独自在府里行走。
牧霜灵背负双手，在闻萧盼蝶以前居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她还看见那个兵器架依然在原地，以前簇新的油漆已经稍微剥落，大约是因为闻萧盼蝶已经离开，所以没什么人打理这地方，
因此才会放任这地方荒凉吧。
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兵器架，想起当日自己就是在此随意抽出一把剑，把闻萧盼蝶逼至那边的树下。
闻萧盼蝶受伤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犹豫，最后的面如死灰，历历如昨。
当年的自己，真的伤害了许多人，不止是曾被自己丢弃的尹依依和闻萧盼蝶，甚至连司怜梦都被自己伤害，水碧音也……
唉，那个女人跟自己的恩怨，恐怕这辈子都是理不清的。
这些日子以来，听说水碧音一直都躲在佛堂里潜心学佛，牧霜灵倒不认为水碧音会就此看透人世，她觉得水碧音只是需要找个地方疗伤而已。
毕竟皇宫那个地方，太多太多的回忆，都使水碧音承受不来，她需要在皇宫的小角落里独自疗伤，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只是，那时候自己已经不在京城而已。
兵器架上没有闻萧盼蝶最顺手的武器玄铁红缨枪，还记得当日她红衣似火，一手执着玄铁红缨枪，敢与天下男儿决一雌雄。
如此英姿飒飒，如此温柔细心，如此痴情顺从的闻萧盼蝶，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生为女儿，偏要建功立业，誓不比男儿逊色。
无论是牧霜灵，还是司怜梦，还是闻萧盼蝶，都是这样倔强的人，这大约就是她们最后为什么成为朋友……
可是，为什么又要分开呢？
因为她们都不是真正的男人啊，猜忌丶怀疑丶隐瞒丶嫉妒……小女人的丑陋个性，最后都是瞒不过天网恢恢，暴露于日光之下。
牧霜灵回首，望向当日那棵大树，树叶已经枯黄飘落，一年又一年地过去，自己最终都会淡此这件事，淡忘这个人，淡忘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
然后许多年之后，镇国将军府会消失，这棵大树会枯死，自己也会成为一堆白骨。
那些曾经执着的，真的重要吗？
自己总是要求别人对自己忠诚，自己又忠诚到哪里去呢？
人生就短短数十年，何苦要花心思追寻这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呢？
「得饶人处且饶人，人非圣贤，焉能无过？」
当日的闻萧烈突然闯进脑海里，击破了重重思绪。
原来这句话是如此意思。
可怜自己现在却明白，当自己得到一切，也失去一切的时候，方才明白这句说话的真谛。
那个使自己明白这句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那个曾经使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子，却已经安心于皇后娘娘之凤位，不再与自己有任何交接。
而自己，注定要抱着这份认知，这份遗憾，一直活下去，也许在人生的旅途中，她还会遇见不同的人，但她却知道自已已非当日的懵懂不知，对着任何人都不自觉会有一层防备。
怪不得别人常说，青梅竹马之交方才是最可靠的。
因为那时候的自己是最坦率，最不能隐瞒的，人长得愈大，就会选择性地隐瞒许多东西，表现出来的自己并不真实。
若不以真心待人，岂能期待别人以真心待你呢？
因此人长得愈大，就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因为每个人都不再拿出自己的真心－－
所谓真心，最后总会被伤得遍体鳞伤。
然后，那颗真心就会被埋藏层层虚伪之中，自己想要寻找的时候，却发现那颗真心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