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下）
回府之后，由于闻萧盼蝶实在太累了，所以她索性和衣而寝，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方才悠悠转醒，肚子已经在咕噜作响。
闻萧盼蝶摸摸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里面大约还装着昨夜的残羹，真不懂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会饿的。
无奈地爬下床，毕竟还是先满足自己的肚子重要，所以闻萧盼蝶打算出去找一顿好吃的，毕竟都快要离开京城了，总不成天天窝在家里吃饭的，因为外面那些小吃摊档，以后都很难看见
，现在当然是要把握机会吃的。
没想到甫一踏出朱门，映入眼帘的却是站在对面店铺的屋檐下，正呆呆地看着镇国将军府朱门发呆的牧霜灵。
牧霜灵要来找自己吗？为什么不进去？
「霜灵。」闻萧盼蝶现在对牧霜灵的感觉极为奇妙，尤其是昨夜跟尹依依的详谈后，把牧霜灵无情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对她不由自主生出一点点的抗拒。
换着是以前的自己，早就高兴得迎上前了，但现在自己对于牧霜灵的好感至少消除了一半，所以语气也相对淡漠。
「午安。」牧霜灵有礼地颔首，她们都心照不宣，彼此是回不到过去，无论是因为那段分分合合的往事，还是因为司怜梦的缘故。
有些人，注定只有数年的缘份，然后就要走向不同的方向，从此以后不再相会。
闻萧盼蝶和牧霜灵以前曾经以为她们的友情，能够一直持续至入土为安，没想到原来所谓的友情如此脆弱。
也许是因为她们之间的确太多隐瞒，太多谎言了。
「一起去天香楼吃饭吧，我们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聊过了。」牧霜灵故作轻松地道，事实上她只是觉得闻萧盼蝶临行在即，自己应该跟闻萧盼蝶聊一下才对。
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话说，但……这好像还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以前的闻萧盼蝶，想必会兴高采烈地答应，虽然昨天已经在天香楼吃过饭，今天想去别的地方进膳，但还是会因为牧霜灵的要求而改变自己的主意，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
此一时，非彼一时也。
「我不饿。」明明饿得要命，闻萧盼蝶却依然婉拒，她不否认这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想跟牧霜灵共桌吃饭。
彼此之间是真的回不去了。
牧霜灵彷佛明白闻萧盼蝶的弦外之音，低下头来思索良久，方才道：「其实我刚才想进去找妳的，只是……却始终没有胆子，然后我跟自己说，我在这里等待半个时辰，如果你不来，我便
会离开，结果在我准备离开的那一刻，妳就出来了。」
我想，我跟妳之间，应该还有缘份的。
还记得当初和好时笑着说可以当朋友，承诺说得简单，现实岂会如此如意呢？
尤其是当彼此发现对方的伪装是如此深藏时。
「妳有什么要说？」闻萧盼蝶问道。
牧霜灵心中苦笑，连自己这般示弱都无法换来闻萧盼蝶的怜惜了，对啊，她早就不如以前般宠爱自己。
「我只是以为我们还能够像以前一样，漫无目的地聊天而已。」牧霜灵苦涩地笑着，然后便转身离开。
当牧霜灵快走出街角的时候，闻萧盼蝶却突然唤道：「霜灵。」
语气中听不出以前的万般顺从，只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闻萧盼蝶对着任何人，好像都是这样的。
牧霜灵回首，逆光中的她少了以前那份率性天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连那双肩膀彷佛也载满负担。
自己以前一心想要牧霜灵永不长大，想要牧霜灵永远活在自己的保护之中，现在想来却只是付诸一笑。
谁能不长大？谁有权利不长大？谁有权利不让他人长大？
人生的路很漫长，每个人只能陪伴另一人一程，她跟牧霜灵都不是例外。
专属于她们的一程，即将结束。
以后，便是崭新的一页。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聚在一起。」闻萧盼蝶思索半晌，最终还是道。
时间，终会冲淡一切曾经以为无法痊愈的伤口。
到时候．也许，我们还可以无忧无虑地一起。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会否降临，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天涯海角相隔一方后，到底还有没有缘份聚在一起。
如果注定只能挥手作别，馀生不再相见，这大约都是缘份吧。
其实牧霜灵私下还有找过闻萧烈，因为她知道闻萧烈将会随闻萧盼蝶离开，到时候自己便再也看不见他了，既然闻萧烈的预言如此灵验，之前预言闻萧盼蝶那十八年的还命，后来又预言
自己跟闻萧盼蝶的命运，可见他的占算之术有多厉害，当下决定再找他问一下自己的前程。
在镇国将军府里看见闻萧烈的时候，他正坐在亭子里自顾自地下棋，毕竟闻萧兄妹都不擅棋艺，他唯有自娱自乐了。
「小郡主来了。」闻萧烈还没有擡头，便已经知道牧霜灵来到。
「闻萧老爷真乃神人也。」牧霜灵发自真心地感叹道。
闻萧烈笑了笑，一手把棋局拨乱，擡头说道：「毕竟有我这样一个活神仙在，小郡主想来指教也不足为奇。」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接受牧霜灵的称赞，甚至自谕为「活神仙」。
「我这次前来，是想问前程的。」牧霜灵坐在闻萧烈对面，问道。
闻萧烈打量了牧霜灵的面容几眼，微微笑道：「呵呵，命本由天定，运却是由自己努力获取的，小郡主既然生得如此好命，那就不该浪费啊。」
「闻萧老爷的意思是……」
「小郡主是天皇贵胃，天之骄女，既然身有皇族之血，更不该只执着于小情小爱之中。」闻萧烈摇头道：「你我缘尽于此，再说，便是泄露天机了。」
牧霜灵默想半晌，便是开窍，拱手笑道：「谢谢闻萧老爷指教。」
今天的天气很好，是难得的春日阳光，明媚地洒在城门里每个人身上。
闻萧子龙把包袱放到马车上，然后跳下来，向闻萧烈和闻萧盼蝶道：「你们每次到达不同的城镇，都要记住给我写信。」
闻萧烈嘟着嘴道：「以前我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现在有了这拖油瓶，倒是事事需要可以向自己的孙子报备。」
「没有她，谁能保证你天天住上房，吃乳鸽？」闻萧子龙笑道，闻萧烈本就是过着餐风露宿的生活，回来之后习惯了在镇国将军府里睡好的吃好的，竟然由返老还童的方外之人变回凡夫
俗子，本已辟谷的他现在天天吃不离手，还在抱怨每天吃的不够多。
闻萧盼蝶摊开双手，温柔而笑。
闻萧子龙又向闻萧盼蝶，道：「妳啊，别像以前那般拚命了，以前十八年的生命是拿来还命的，现在妳就该把握这得之不来的性命，好好随心活下去。」
「嗯。」闻萧盼蝶点点头，转头迎向外面大地灿烂的阳光，任由春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庞，让发丝在风中起舞。
城外停泊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闻萧盼蝶将会充当马夫一阵子，毕竟这一路上她与闻萧烈都想自给自足，所以没有聘用任何马夫。
之后当然是由闻萧烈接掌一阵子，彼此交换值班。
「行侠仗义，锄强助弱，就觉得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如非我是闻萧家的独子，恐怕都会随着你们逃离京城。」闻萧子龙顺着闻萧盼蝶的方向望去，感叹道。
「陪伴明君都是件不错的事情啊，尤其是还能照顾明君的后代。」闻萧烈笑笑地说道，唯恐闻萧子龙会后悔。
闻萧子龙耸耸肩道：「既然那么不错，为何爷爷不留下来呢？」
三爷孙又是一阵打闹，心里都希望这段日子能永远维持下去。
闻萧子龙问道：「霜灵怎么不来送别呢？」
他也知道闻萧盼蝶和牧霜灵的感情大不如当初，但只道是女孩子之间互相闹别扭而已，没想到连闻萧盼蝶长别京城这些重要日子，牧霜灵都没有前来送行。
好朋友之间哪有隔夜的恩怨呢？
闻萧盼蝶擡头望了望城楼，浅笑着道：「哥哥你愈来愈像个唠叨的老婆子了。」
闻萧烈望了闻萧盼蝶一眼，默不作声。
闻萧子龙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下连忙道：「时间都不早了，你们快点走吧。」
他当然是不想闻萧烈和闻萧盼蝶离开，可是愈是停留得久，愈是不想离开，这本是人之常情，他也不想当众洒下男儿泪，只好忍痛告别－－
毕竟，那是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子啊，自己看着她由牙牙学语的娃娃成为会行走的女孩，再成为每天挥洒汗水学武的少女，然后长成那个战场上使人闻风丧胆的女修罗。
幸好，最后闻萧盼蝶都能回归平凡，成为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
这就是闻萧子龙最大的心愿，他不要求自家妹子建功立业，与男儿比肩，他只望闻萧盼蝶活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那就足够了。
「对了，爷爷你替我好好物色一个好妹夫回来，下次盼蝶回来的时候，我要她携家带眷的呢。」闻萧子龙拍拍闻萧盼蝶的柔肩道。
闻萧盼蝶轻笑道：「哥哥尚未成亲，妹妹不敢逾越。」
闻萧子龙被闻萧盼蝶的一句话塞得哑口无言，连忙摇手道：「你哥哥一介粗人，谁愿意要呢？」
「你妹妹在比武招亲上把所有男人都击败了，谁愿意要呢？」闻萧盼蝶含笑说道。
说来……好像也对的，闻萧子龙唯有无奈地搔头。
最终，马车还是驶离京城，朝向地平线的另一边飞奔而去。
牧霜灵立在城楼最高处，俯视着被阳光照耀得发亮的大地。
锦绣山河，无尽江山，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归处。
当日，牧霜灵跟闻萧盼蝶就是在这里送走司怜梦，彼此相对，皆是默然无语。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连送走好友的资格都被剥夺。
今天，牧霜灵独自一人倚楼而立，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走远，看着那些年来的回忆渐渐纷飞，成为空气中的微尘，分散在天下各处，不再复回。
牧霜灵的身子微微倾前，双手撑着城墙，眯起眼睛极目远眺，想要看清那辆去远的马车。
朦胧之中，彷佛看见马车的马夫曾经回首，朝城楼最高处望了一眼。
牧霜灵的眼里似有雾气聚起，她含笑摇摇头，不管距离有多远，还是向那马车轻轻挥手。
再见了，盼蝶。
闻萧盼蝶压下竹笠，挡住了头顶阳光，驱车前往不知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