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上）
一四四
彷佛感受到尹依依的乡愁，闻萧盼蝶又轻咳几声，转移话题道：「点了这么多菜，真不知道我们能否吃完。」
「我吃不少的，妳别担心。」尹依依难得轻松地道：「今夜是替妳饯行的，以后妳有好一阵子都不能尝到天香楼的食物，所以要好好珍惜这一次。」
眼见尹依依放下平日的冷漠气度，闻萧盼蝶莫名其妙地感到亲近，笑意愈发愈深，说道：「总不成坐在一起只吃的。」
「言之有理，二姑娘可想要酒？」尹依依以为闻萧盼蝶想要喝酒，毕竟对方是军营出身，对于美酒大约是来者不拒吧。
闻萧盼蝶摇头道：「今夜不用喝酒。」
正中尹依依下怀，毕竟她并不好杯中物。
闻萧盼蝶的身子微微倾前，看见尹依依身后那一轮明月，突然想起身在远方的司怜梦，不禁轻笑道：「如果我们都是才女，恐怕就该临风饮酒，吟诗作对了。」
「哦？」尹依依一手搁在窗沿上，托着香腮，挑了挑眉道。
这听来是件浪漫的事，但对于两个不通文才的女子而言，似乎有点过于苛刻。
闻萧盼蝶沉吟着道：「既然曲水流觞等玩意我们都不会玩，不如就玩些浅易的游戏吧。」
「好。」尹依依就想知道闻萧盼蝶的脑袋里能想出什么有趣的玩意。
闻萧盼蝶略略调整坐姿，道：「下次跟夫人相见，大约都是沧海桑田，时转世易之时吧。」
这里是自己的根，这里有自己的家人，闻萧盼蝶当然是会回来的，可是京城里时事改变得极快，下次回来的时候，真不知道能否跟尹依依在此饮茶聊天。
「对。」尹依依心中不禁浮起淡淡的遗憾，难得遇见如此投缘之人，却始终是缘悭一面。
细细想来，这也许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如果自己跟闻萧盼蝶过于亲密，说不定结局就会如同自己跟牧霜灵般不胜唏嘘，假若靠得太近只会招来猜忌，那倒不如保证这刚刚好的距离。
暧昧而美好的距离。
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完美的关系，多一分略嫌过于亲密，少一分略嫌过于疏淡。
闻萧盼蝶自嘲着自己，毕竟都是女人，还是想在临走之前把牧霜灵和尹依依的关系理个清楚。
她总觉得自己不像司怜梦般喜欢说长道短，到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物以类聚，自己能跟这样的人成为好友，事实上自己都是个这样的人吧。
尤其是自己前任情人的是非，闻萧盼蝶一直把这疑窦压抑下来，就是怕以后跟尹依依见面时会尴尬，现在都快要离开了，难道还不能弄个明白吗？
闻萧盼蝶明白此举毫无意义，毕竟过去就是过去，无论是自己还是尹依依，最终都是失去了牧霜灵。
可是，女人骨子里那种对于是非好奇的天性，却使一向柔和淡定的闻萧盼蝶都忍不住跟那些长舌妇一样，想向尹依依问清楚。
唉，女人啊女人，闻萧盼蝶以前常听说因为自己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的缘故，所以被讹称为貌若夜叉，丑若无盐的妖怪，其实自己都是个平凡的女人。
平凡得还是要跟自己过不去，还是要跟自己赌气，想要知道那个让自己沦为代替物的女人到底跟牧霜灵有段怎么样的过去。
「不如今夜就来个揭晓秘密之夜，夫人说可好？」闻萧盼蝶唇角笑意如同灿烂绽放的兰花，莫名其妙地让尹依依想起闻萧盼蝶画上那朵兰花。
连眉梢眼角，都染上那种挥散不去的甜蜜风情，尹依依想不到闻萧盼蝶原来还有诱人的一面。
让自己有点……陷进去。
尤其是闻萧盼蝶的话是如此符合自己的心意。
其实尹依依的想法跟闻萧盼蝶很相似，都是想知道闻萧盼蝶到底有什么突出之处，能使牧霜灵跟自己分开之后不久便立即搭上她。
这两个女人，有点惺惺相惜，有点互相试探，有点不服气，形成她们之间如此特殊的关系。
相处下来，她们互相欣赏，却同时不解为何牧霜灵会挑上对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比对方逊色。
其实人人各有特色，何必比较？人比人只要气死人，无奈芸芸众生皆是凡夫俗子，哪能看得透这道理呢？
「好。」正中尹依依下怀，她也有很多事情想跟闻萧盼蝶问清楚。
闻萧盼蝶伸出双手，握成拳状，此刻她洗去平日的温柔矜持之态，倒是回复了在军队时巾帼不让鬓眉的豪气，侧头笑道：「夫人会猜拳吗？」
「会。」尹依依一看到闻萧盼蝶的手势便明白她的意思，毕竟以前自己在村里也没少玩，只是来到皇宫后生疏不少而已。
「胜出者不用喝酒，却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定要据实回答，可好？」闻萧盼蝶都是豁出去，不打算藏私。
「无妨。」有些秘密在尹依依心里憋得太久，早就腐烂被蛀了，正好趁今天释放出来。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眼神里尽是火花迸发。
第一局是闻萧盼蝶胜出。尹依依摊了摊手，任凭闻萧盼蝶处置。
「夫人……可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有。」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第二局是尹依依胜出。
「二姑娘可有真心喜欢一个人？」
「有。」闻萧盼蝶淡淡地道。
这样不断地问下去，总算把对方心底深处的秘密一点点发掘出来，这才知道原来对方跟自己想像中如此不一样。
原来对方都曾经跟水碧音一起过，而且对方提起此事时都有种无奈的感受－－水碧音这女人当真是妖孽，惹上她不会有好日子过，幸好这女人总算被驯服了，只是那个驯服她的人已经不
会回来了。
原来尹依依跟牧霜灵在一起背后的原因如此复杂，甚至她们最后的分开听起来也如斯不可思议。
这般温柔美好的闻萧盼蝶竟然是被牧霜灵狠心抛弃的。
坐在对面的女子如此完美，牧霜灵这女人当真是看走了眼！
这是闻萧盼蝶和尹依依心里的共同感受，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眼神里却交流着这个讯息。
当真是相逢恨晚啊。
不知不觉之间，桌子上的菜肴已经被两个女子联手清空，在一旁打瞌睡的店小二一醒来，看见本来的佳肴早就被风卷楼残，只剩下鱼骨和菜渣，不禁擡头看了看这两个女人，明明都是这
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这般能吃呢？
却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一边吃一边说话，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吃了多少，所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是清空所有菜。
到了最后，闻萧盼蝶问道：「如果让你回到一次过去，让你改变一件事情，你会改变什么？」
「不救太上皇，那就不用进宫。」尹依依管不了什么天下大乱，反正她在山沟里过得悠然自得，她更学不会做事无怨无悔，因为她并不是圣人，只有真正看透人世的人，方才能做到无怨
无悔，她离这层次还远得很。
当尹依依问闻萧盼蝶相同问题的时候，闻萧盼蝶反而怔住了，想了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悔出征吗？不后悔，因为能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后悔学武吗？不后悔，因为学武才能行军，后悔跟水碧音那一段雾水姻缘吗？不后悔，因为若非这样也不能试探出自己跟牧霜灵的真
情，后悔跟牧霜灵在一起吗？不后悔，因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忍不住戮破这层窗纸，只是看时间而已……
原来诸事皆有因果，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正是在说自己吗？
不过，闻萧盼蝶的确后悔一件事。
「没有尽早跟夫人成为朋友。」闻萧盼蝶红生双颊，轻声说道。
尹依依呆呆地看着闻萧盼蝶，难得平日冷漠强势的皇后娘娘会有这样可爱一面，闻萧盼蝶摸摸她的秀发，点头道：「这大约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却不悔。」回过神来，尹依依摇头道：「也许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时候，再发展下去，说不定又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闻萧盼蝶摇着杯中冷茶，微微仰头，彷佛在咀嚼清楚尹依依的话，然后笑道：「夫人说得好，说得好。」
如果注定今生只有这样短的一段缘份，那大可不必后悔，只需珍惜。
结果，闻萧盼蝶尹依依聊到天香楼打烊才离开，由于刚才猜拳时闻萧盼蝶有问到尹依依是如何出来的，所以她知道尹依依是从那秘道出来，当下亲自把尹依依送到门口方才离开。
临行前，两女都知道这大约是最后一次相见，下次相见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后宫里波谲云诡，尹依依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成了刀下亡魂，连自己怎么死不知道，更别说闻萧盼蝶此行险
难重重，就算是武功高强也怕会被暗算殒命，所以就算是素来情感内敛的两女，都不禁有点别情依依。
但二人也不是会说出矫情话的人，所以最后竟然默默地原地相视良久，借着淡淡的月光想要把对方的面目好好记住。
最后，还是闻萧盼蝶主动上前，轻轻抱住了尹依依。
不包含任何□□，只是最单纯的一个拥抱，想把自己的温度传达给对方，想要告诉对方，就算距离再远，自己都会一直在的。
尹依依轻叹一口气，伸手回抱着闻萧盼蝶。
多久没有这般真诚地拥抱过一个人？
尹依依的头靠在闻萧盼蝶的肩上，看见天边划过的一道流星，如同她们的缘份一样，璀璨而短暂，却足以永远记住。
就算此生不再相见，都能记住对方曾带给自己的一切。
春来盼蝶，依依相惜，永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