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下)
虽然跟牧霜灵相见还是有点尴尬,但此时司怜梦出了大事,闻萧盼蝶也顾不上这么多,只好冒昧进去缘牵书院里找牧霜灵。
闻萧盼蝶随便抓个下人问清楚之后,便知道牧霜灵正在书房里批改课业,当下不再犹豫,问清楚牧霜灵书房的方向便匆匆来到她的书房前敲门。
「进来。」牧霜灵的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听过牧霜灵的声音。
「霜灵,怜梦到底发生什么事?」牧霜灵对于闻萧盼蝶的来临明显有点惊讶,但她来不及细问,闻萧盼蝶已经单刀直入地问道。
「妳见过怜梦了?」牧霜灵一听到司怜梦的名字,也把跟闻萧盼蝶见面的尴尬抛到九霄云外,两女重新站在同一阵线。
闻萧盼蝶先关上门扉,然后把刚才跟司怜梦见面的怪象跟牧霜灵说了一遍,然后便问道:「妳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吗?」
牧霜灵轻咳几声,知道这事情都不能隐瞒下去,当下把整件事完整无缺地说了一遍,对于水碧音在后半夜折磨自己一事,牧霜灵自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说后来水碧音呆住了,自己便趁机
逃走。
毕竟那件事说出来并不光采,水碧音自己身上造成的伤痕还在隐隐发痛,彷佛在惩罚牧霜灵当天的莽撞。
「她倒是老实,竟然放妳离开。」闻萧盼蝶不禁说道,却对上牧霜灵闪烁的眼神,这才恍然明白整件事的结局绝不会如此平淡,水碧音……大约还对牧霜灵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只是那似乎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情。
「呵呵……是吗?」牧霜灵强笑着敷衍道。
闻萧盼蝶瞧了牧霜灵一眼,径自坐在一旁道:「于是她就一直在生气了?」
「嗯,换作是我都会很愤怒。」牧霜灵深深地明白被欺骗的苦楚,所以都能够理解司怜梦的心境……提起被欺骗,牧霜灵不禁望向闻萧盼蝶,闻萧盼蝶大约都是想到同一件事,所以都在看
着她,然后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的眼神。
「妳不打算做任何事了?」闻萧盼蝶又问道。
「还有什么可做的?她发现了全部真相,怨恨了我们全部人,气愤得要离开京城,我们还能做什么劝她留下来?」牧霜灵摊开双手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也不好受,毕竟纵使她拆散
了水碧音和司怜梦,可是也同时毁了自己跟司怜梦的友情,甚至连带摧毁闻萧盼蝶跟司怜梦的友情,这种杀敌一千,伤己一千的招数当真是损人不利己。
闻萧盼蝶苦笑,牧霜灵说得也有道理,事情是确实地发生过,自己也的确一直在欺骗司怜梦,依照司怜梦如此高傲的自尊心,她一定会有种被玩弄的屈辱感……这叫如此倨傲的她如何释怀
呢?
「她什么时候离开?」闻萧盼蝶问道。
牧霜灵正色道:「我去找皇上问过,皇上说怜梦赶着离开,三天后圣旨下来后她便会在即日下午拜别皇上,离开京城。」
「皇上打算亲自送她?」
「不是,她只会在起行之前去宫里跟皇上拜别,然后便来到城门前坐马车离开。」牧霜灵找牧雨澄时,特意问得极为仔细。
语罢,牧霜灵又自嘲似地笑道:「问得这么清楚又有何用?都是留不住她。」
闻萧盼蝶站起来拍拍牧霜灵的柔肩,抿唇道:「唯有待时间让她淡忘这道伤痕吧。」
听到闻萧盼蝶如斯绝望的一句话,牧霜灵也是心中发凉,她莫名其妙地感到眼眶发酸,不禁凝视着闻萧盼蝶,轻叹道:「妳说,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像以前一样聊天,像以前一样说长道短……
以前,她们三人是最好的姐妹,最好的朋友,她们在草地上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不着边际的话,她们为彼此画妆打扮,为着很无聊的事情捧腹大笑……
这才明白,原来想回到过去是种如何难堪的感受。
因为对于现况的无力感,所以才逃避似地回到过去。
「早就回不去了。」闻萧盼蝶摇头,淡淡地道。
早在我们彼此隐瞒的时候,这段友情已经被划上句点。
真正的友情,容不下如此自私的隐瞒。
所以她们唯有忍受自己种下的苦果。
司怜梦离开的那一天,水碧音正在慈宁宫里跟太皇太后一起敲经念佛。
说不上什么原因,失去司怜梦之后的日子,水碧音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以往曾经很喜欢调戏小宫女,但现在却完全失去兴致,以往曾经很喜欢有空就去凤仪宫跟尹依依擡杠,
但现在她就像失去生命的娃娃,只能茍延残喘。
水碧音心里明白,这份苦痛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因为时间将会冲淡一切曾经以为不可或缺的爱恋,她却不想那一天来临。
她不想忘记司怜梦。
宁愿心痛,都要记住妳。
「碧音妳最近怎么了?」正跪在自己旁边数着佛珠的太皇太后终于睁开眼睛,问道:「妳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对啊,自己曾经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皇太妃,却在失去某一人之后变得如此垂头丧气。
曾经奢华淫逸的自己,竟然会躲在后宫一处庙堂里跪着蒲团敲经念佛,换着是一年前的自己,定必会不敢置信。
真的很不像自己呢。
水碧音低头看看手中敲着的木鱼,再擡头看看面前的白玉菩萨像,淡然说道:「人总会改变的。」
太皇太后忧心地道:「妳发生什么事?」
水碧音转头望着太皇太后,樱唇张开着,似乎想说话,最后还是合紧双唇,微微摇头。
太皇太后见状都是无可奈何,这宫里的女人都太多负担,太多秘密,连她本人都不是例外。
白玉菩萨笑得温柔仁慈,彷佛能包容一切的罪恶,她能否容下如此邪恶的自己?
自己伤害了一颗最单纯的心啊……
这罪孽,终生不能洗涤。水碧音来到庙堂里生活已经有一个月,因为她不敢回去玉环宫里。
玉环宫的寝殿,留下了她一生最惨痛的回忆,她在那里失去了司怜梦,伤害了牧霜灵。
除了寝殿,玉环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曾经注满自己跟司怜梦的美好回忆,每一看见,便是触景伤情。
柔软的绣床成为了刀山油锅,每当自己躺在上面,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司怜梦躺在旁边,亲吻自己的模样。
那部放在书桌上的古琴更是成了最烫手的烙铁,司怜梦曾经温柔地执着自己的手放在琴上,她曾经拨动过这部古琴的琴弦,动作轻柔得如同当她触摸自己的身体。
现在自己即使身处于皇宫里,都会不由自主想起跟司怜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使她只能逃到这个皇宫里最偏僻的小角落。
水碧音一直以为自己把司怜梦掌握在手里,她一直在控制自己对司怜梦的情感,不要倾注太多情感,免得自己会伤心。
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全心全意地投入这段感情里。
当初自己心甘情愿地陷身于这泥沼里面,却发现
感□□,岂能随意控制自己倾注多少感情呢?如果真的是如此简单,自古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妾身……只想馀生陪伴着青灯古佛,不问世事。」水碧音轻叹道。
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会说出如此愚昧的话。
世间这么多事值得自己关心,值得自己高兴,何苦要吊死在一棵树呢?
这些道理,水碧音全都懂得,她甚至曾经把这些奉为自己的人生教条,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些道理成为长满倒刺的鞭子,一下下击打在她的身体上。
「妳说什么傻话?碧音妳还年轻啊。」太皇太后吓了一跳,这还像是水碧音所说的话吗?
太皇太后扶着水碧音的柔肩,只是感受到骨头硌手得很,水碧音似乎消瘦了许多。
「妾身不想再留在皇宫里……」水碧音反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臂,摇头道:「每一刻留在皇宫里,对妾身而言都是煎熬。」
「哀家也明白妳花样年华,留在皇宫里的确是件可怕的事……」太皇太后谅解地点头,她以为水碧音是因为被困在深宫太久,所以精神有点失常。
这个原因合情合理,多少女人因为受不了深宫寂寞而得失心疯,连高高在上的皇太妃都不会是例外。
水碧音知道太皇太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低头道:「妾身……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她只想逃离皇宫,逃离京城,逃离一切与司怜梦有关的人物和地方。
就算是天天看见尹依依,水碧音都会想起自己对司怜梦的谎言。
偶尔在皇宫里遇见闻萧盼蝶,水碧音也会想起那段雾水姻缘。
请让她重新开始吧。
她还年轻,给她一个机会,她便能够重生。
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再值得水碧音留恋之处。
拜别皇上之后,司怜梦便独自一人离开皇宫,快步越过皇宫前的青板石大道,自己曾经流连过无数次的地方。
来到缘牵书院位于的小巷时,司怜梦顿下脚步,转头向小巷尽头的缘牵书院望去。
缘牵书院……呵呵,缘牵书院。
无比讽刺。
秀丽的字迹彷佛在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这书院名唤缘牵,怜梦说可好?本宫取此名是因为如非这书院,怜梦跟本宫也不会成为知己,所以这书院牵起了你我之间的缘份。」
当天水碧音的话言犹在耳,呼啸的山风没有带走她动人情话,全都留在心里。
本以为牵起的是一段姻缘,没想到最后却成为孽缘。
司怜梦冷冷一笑,然后坚决地回头朝北城门走去。
对,她的将来正在前面等待着她。
以前的一切,自己很快就会遗忘,到了许多年之后,自己会取笑当年的自己为何如此愚蠢,傻傻地相信两个女人真的能够相爱。
说到底,不过是一堆恶心的欲望而已。
可怜自己还曾经相信这些欲望叫□□情。
爱我丶惜我丶尊重我的人?
这世上并不存在!
只有我自己才会爱我丶惜我丶尊重我。
只有相信自己,我的将来才会美满。
司怜梦不再犹豫,甩头驱走那些消极的想法,昂首阔步往北边城门迈进。
来到北城门前,只见马车已经准备好,牧雨澄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所以派了四个会武功的女官相伴,本来牧雨澄还准备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但司怜梦却坚决拒绝,她认为自己这次是奉
皇命解放天下女性,必须以身作则,假若自己看起来就是以色侍人的女子,哪里会使其他人信服自己的才能?
所以在这里等着司怜梦的,只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至于四个女官早就在旁边垂手而立,静静地等候着自己。
司先召夫妇站在另一旁,看见司怜梦来到后,连忙迎上前嘘寒问暖,确保她什么都带齐之后,司先召方才说道:「妳要一路顺风。」
司夫人却还在担心司怜梦穿得不够多,携带的东西太少,又怕一路上风雪交加会伤到她的宝贝女儿……
「娘亲,妳放心,我会回来的。」司怜梦微微笑道,太久没有笑,她脸部的肌肉不禁有点僵硬。
司怜梦回首看着巍峨的皇城,这个曾经燃点自己梦想,曾经辗碎自己美梦的地方。
我会回来的。
总有一天,我会痊愈的,然后不负皇命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