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上）
一四二
司怜梦走出御书房的院子时，就看见水碧音穿戴整齐地在外面等候。
平日自信飞扬的水碧音，罕有地脸带心虚，双手放在身前不断绞着手里的手绢，紧咬樱唇，似乎有话想对司怜梦说。
要知道水碧音素来都是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何曾露出过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司怜梦经过水碧音的时候，只是略略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司……尚书。」还是水碧音开口叫住了司怜梦。
司怜梦的脚步没有丝毫怠慢，背对着水碧音愈走愈远，对于水碧音的呼唤置若未闻。
水碧音无奈地低下头来，明知司怜梦会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自己为何还要上来热脸贴着冷屁股呢？
自己从来都不会倒贴的，从来都是别人黏上来，自己何曾这般放下身段呢？
但……她真的不想失去司怜梦。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水碧音方才明白司怜梦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因为有了她，日子才会充满意义，每天起床时都会期待着她的来临，她的温柔，她的呢喃。
因为有了她无微不至的包容，才会觉得这样堕落的自己原来还值得被爱的，才会觉得明天是有希望的。
现在自己亲手毁了这段姻缘。
就算没有牧霜灵，只想昧着良心隐瞒过去的自己，总有一天都会被司怜梦识破真相的。
司怜梦和牧雨澄刚才在房里的争论于安静的院子里过于刺耳，所以水碧音也知道司怜梦毅然决定离开京城。
是因为自己吗？
是因为……不想再看见自己吗？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走司怜梦。
当日本是司怜梦奶娘，也是水碧音娘亲的生忌，两女相约在宫里喝酒聊天，没想到水碧音愈喝愈是失控，司怜梦本来只想出去找些醒酒汤给水碧音，没想到一回来却看见牧霜灵和水碧音
在殿内争执，她一时起疑便躲在门后，没想到却听见水碧音把一切真相抖出来。
现在说来，都是娘亲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实在不配跟司怜梦在一起，所以才出手拆散她们吗？
要不然一切怎会发生得如此巧合？
但还是不能就这样任由司怜梦离开。
水碧音绞紧手中帕子，最终还是决定放开脚步去追上司怜梦，此时她管不得旁边宫女太监怪异的眼神，管不得自己身为皇太妃是不该在宫里奔走的。
只想抓紧那个人的手而已。
不知道跑了多久，水碧音终于来到臣子离开的南宫门前，果然看见司怜梦缓步离开的身影。
水碧音不顾一切地跑上前，终于赶在司怜梦面前，转身，双手展开挡住了司怜梦的去路。
守在宫门的侍卫面面相覤，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平日仪态万千的水碧音，竟然会花容失色地追着吏部尚书司怜梦。
如非两者皆是女子，这恐怕就极为招人起疑了。
司怜梦瞧也没有瞧水碧音，直接就撞上水碧音离开。
「司怜梦，今天妳不能走。」水碧音一手抓着司怜梦的手，在后者耳边低声道。
司怜梦直直地望向前方，然后重重地甩开水碧音的手，径自离开。
水碧音索性扣紧司怜梦的五指，一如既往地十指紧扣，传达着自己心里最火热的温度，顾不上汗湿云鬓，只是定定地看着司怜梦，道：「今天妳不留下来，我就闹得整个皇宫都知道。」
既然水碧音愿意狠下心来当众追上自己，那她自然有准备要为了留下自己大闹皇宫。
于是司怜梦唯有强行被水碧音拉到最近的亭子里坐下来。
「对不起。」水碧音不再赘言，开口第一句便是道歉－－错的是自己，没有必要再找借口，毕竟那段过去是确实存在的，并不是牧霜灵诬陷自己。
「微臣受不起这句道歉。」司怜梦擡头看着水碧音，目光灼灼地道。
水碧音笑靥如花的容颜罕见地沉静若水，她低声道：「我也不求妳会原谅我，只是……我真的想向妳道歉，一直来对妳诸多隐瞒。」
「微臣还有事做，先行告辞。」司怜梦站起来便要离开。
水碧音抿唇看着司怜梦决绝的倩影，眼里不自觉一酸，她知道自己再在司怜梦装娇弱只会招来对方厌烦，当下强行压抑哭音道：「难道妳就不能留在京城吗？」留在京城里，至少可以让我看着妳。
就算隔着重重宫帏，我都能窥看着妳的身影，知道妳无恙，知道妳安详，我就心满意足了。
水碧音这才明白，原来女人为了爱情能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低至尘埃里。
因为，真的很喜欢。
喜欢到只要能远远看着她的身影，便能心满意足。
只要妳幸福，我才能幸福。
「有些人，让微臣看着就觉得恶心，所以不能再停留在京城里。」司怜梦冷冷地道。
一句话，足以把所有希望粉碎。
当日司怜梦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
老死不相往……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言犹在耳，如同妖魔的诅咒，把水碧音带进地狱里。
水碧音发誓，只要能让她再听见司怜梦的一句温言软语，她愿意此刻便死去。
但就算满天神佛听得见她的祈祷，都无法为她达到愿望。
因为满天神佛都无法把那颗已经对水碧音彻底失望的心唤醒。
心死了，任是谁来唤醒，都无法再活过来。
水碧音无力地倒在石凳上，大理石的温度冰冷刺骨，她却置若未闻。
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讨厌到不得不远离我吗？
讨厌到觉得我恶心吗？
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同样冰冷的大理石桌上，却已经再也无法温暖任何东西。
泪眼朦胧中，那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而自己，则渐渐化为一堆尘埃，随风而逝。
闻萧盼蝶得知司怜梦决定离开京城的消息后，惊讶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连忙赶去缘牵书院。
虽然跟牧霜灵狭路相逢是挺尴尬的，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司怜梦问清楚，假若找不到司怜梦，唯有找牧霜灵问一下。
没想到却在缘牵书院的门口遇上司怜梦，只见司怜梦提着一篮子的书，似乎准备送到什么地方去。
「怜梦。」闻萧盼蝶一个箭步上前便挡住了司怜梦的去路。
「盼蝶。」司怜梦只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便道：「我现在去送书去城西，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妳快要走了，我们还能改天再说吗？」闻萧盼蝶秀眉轻蹙，她的语声软绵绵的，听起来就像在跟司怜梦撒娇。
闻萧盼蝶长得本就是挺为惹人怜爱的，但司怜梦现在看见她就想起她跟水碧音那些肮脏事，当下冷冷地道：「妳可以找皇太妃说啊，妳不是跟她挺熟悉的吗？」
听见司怜梦的刻薄嘲讽，闻萧盼蝶不禁一怔，尤其是听清楚她的意思后，更是心知不妙。
该不会让司怜梦知道自己跟水碧音的事吧？
「怜梦，妳听我说……」闻萧盼蝶眼见司怜梦又要往前走，连忙退后几步拦着她。
「妳们每个人都要我听妳们说？却不知道我早就听得清清楚楚了，闻萧盼蝶，我没想过妳是个如此虚伪的人，背地里不知道跟水碧音勾搭过多少次，却还在跟她装陌路人！」司怜梦终于
爆开了，她一把甩下手中书篮，指着闻萧盼蝶就破口大骂，幸好这时候夕阳西下，二人位于小巷里，没有任何人经过，要不然就真的酿成大祸了。
「怜梦，我……承认我是该阻止妳，但……我……」闻萧盼蝶都想不出任何措辞，毕竟这件事是自己有错在先。
司怜梦偶尔都会嘲笑自己，明明很久之前牧霜灵和闻萧盼蝶提起水碧音时，都是一副极不喜欢她的模样，之后自己跟她在一起时，纵使两女没有明言反对，可是眼神里的不同意却是掩饰
不了，只有自己傻呼呼地身陷于泥沼之中，愈陷愈深，完全看不清真相。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司怜梦突然想起自己当日求签时的那段话，原来那时候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为什么自己当时还是执迷不悟呢？
她冷冷地盯着闻萧盼蝶，然后便执起手中的书篮，愤然离开。
闻萧盼蝶无奈地看着司怜梦离开，她也是十里雾里，不解司怜梦为何会突然发现此事。
也许找牧霜灵可以探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