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下）
老鸨正在帐房里整理帐目，看见牧霜灵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还以为是若水和诗雍哪里服侍得不好了，狠狠瞪了若水一眼，便向牧霜灵赔笑道：「夫人如果不满意若水和诗雍，我可以替妳
换些更好的姑娘……」
「我要替她们赎身。」牧霜灵开门见山地道，因为她急着要把诗雍带去找大夫。
「赎身？」老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果牧霜灵是个年轻冲动的小伙子，那老鸨大约都能明白整件事，但牧霜灵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该不会是男扮女装吧？
「快把卖身契拿出来。」牧霜灵见老鸨还在发呆，马上就恶狠狠地拍桌道。
若水站在牧霜灵身边，默不作声，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跟随牧霜灵离开的举动是否正确，因为她看得出牧霜灵只是个未经风霜的小姑娘而已，但……
如果真的可以脱离这个人间地狱，也未尝不是好事。
诗雍受的苦痛，若水也有试过，更别说那些言语上的侮辱，被老鸨压榨，对于青春流逝会使自己失去价值的焦急……
假若这次不走，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再跟自己说这句话。
若水很清醒，她从未想过有男人会愿意要这样的自己，但她知道只要自己能出去，总会有生机的。
虽然身处寻欢楼里，但若水和诗雍都有听闻司怜梦夺下女状元之位，再举行女子科举和筹办缘牵书院一事，纵使那些男人提起司怜梦时总是一副嗤之以鼻，认为她此举只是牝鸡司晨，逆
乱阴阳而已，但不得不承认，若水的确很仰慕司怜梦，事实上在不知不觉之间，司怜梦已经成为无数贫苦女子最仰慕的对象，因为她一步一步爬到高位，靠着自己的努力来为天下女子谋福祉。
就算不靠男人，女人都可以活得好好的。
正在此时，老鸨也慢悠悠地把两张卖身契从柜里拿出来，放在案头上。
「多少钱？」若水先挡在牧霜灵面前问道，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锐利，对着老鸨，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不需要再故作娇柔。
「若水和诗雍嘛……五百两一个也差不多了。」老鸨笑吟吟地道，若水面色一沉，足足翻了一百１倍，她跟诗雍初来的时候都是还未□□的小女孩，是被人贩子用五两卖进来的，没想到过了
这么多年便翻了一百倍。
如斯昂贵，看来老鸨是准备狠狠地敲一笔竹杠才放两女离开。
若水刚刚开口想要争辩，老鸨便双手抱胸道：「若水，这些年来妈妈我花在妳身上的钱也不少嘛。」
「是吗？」若水反问，她跟诗雍皆不是什么花彪，只是中等之姿而已，没想到老鸨还是要开天杀价。
此时物价颇低，十两已经够一个家庭生活一年，五百两对于一般人而言简直是难以想像的巨款。
老鸨大约都看得出牧霜灵是被娇惯的千金小姐，所以才会狮子开大，开出这样骇人的价格。
若水正要再说，老鸨又道：「绝不议价，夫人可以选择接受或是遑开。」
其实若水也明白这老鸨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还是想尝试跟她议价，试了好几遍皆是无效，回头望着牧霜灵，刚好看见牧霜灵紧锁的秀眉舒开，轻声道：「好。」
毕竟加在一起都要一千两，牧霜灵不得不认真考虑，虽然在缘牵书院里是有俸禄，但远远不及一千两之数，而且她都不想向家人索取。
脑海里突然浮起一物，足以换取一千两。
若水见牧霜灵答应了，而自己也实在没法子跟这老狐貍似的老鸨争论，当下跟老鸨画下契约，写明价格，让老鸨不能反悔，为了保障老鸨不会反悔，契约是一式四份，一份给老鸨，一份
给牧霜灵，另外两份则分别给若水和诗雍。
毕竟老鸨奸诈，若水还是很怕这老女人会突然反悔加价。
临走之前，老鸨不忘在背后酸酸地道：「若水跟诗雍倒是幸运，竟然能跟个名门夫人回家当千金小姐。」
牧霜灵回眸一笑，道：「如果妳再年轻二十年，我会考虑一下带妳回家的。」
老鸨气得双眼几乎冒火，牧霜灵却一手牵着若水，一手晃了晃契约，大摇大摆地离开帐房。
这天，尹依依正在贵妃榻上看书，刚好看见高嬷嬷拨帘进来，高嬷嬷行礼过后便道：「老奴刚才在打扫书房，看见娘娘把这幅画卷置在书桌上，并没有放进任何抽屉，所以特地来问娘娘
想把这画卷放在哪个抽屉。」
「什么画卷？」尹依依素来整洁，画过的画都是分门别类放进抽屉里，当下向高嬷嬷招手，示意要她把画卷拿过来。
高嬷嬷走上前，微微弯身，双手把画卷递过来。
尹依依总觉得这画卷看来有点陌生，不像是自己平日使用的宣纸和绑结，接过来之后想了想，才想起这画卷的主人是谁。闻萧盼蝶。
当天闻萧盼蝶离开之后，尹依依感到有点不舒服，所以把画卷放在书桌上后便回宫休息，之后都是病秧秧的模样，康复后便忘了这件事，直到高嬷嬷提起此事才想起这画卷。
「这幅画本宫自己留着，妳先出去吧。」尹依依一声令下，高嬷嬷便倒退着出去。
尹依依放下手中书本，稍为调整坐姿，便把画卷在膝上展开。
那幅画画得很粗糙，尹依依甚至可以想像闻萧盼蝶撇起小嘴，秀眉紧皱，努力握着画笔在宣纸上奋战的模样，几乎笑了出来。
画上是两只蝴蝶停驻在深紫色的兰花上，兰花绽放，蝴蝶的薄翼上有相似的图案却不同颜色，一者是浅绿色，一者是鹅黄色，颜色搭配得相当赏心悦目。
纵使那图案画得并不精致，那兰花的花瓣也画得不自然，可是尹依依却能感受到浓浓的诚意迎面扑来。
看得出修改了好多遍，但一笔笔都画得极具心思，纵非上乘之作，却也是充满心思，瑕不掩瑜。
「闻萧盼蝶……」尹依依修长的指尖划过蝴蝶和兰花，上次她在画上写了「春来盼蝶」四字，闻萧盼蝶的回礼就画上了春时蝴蝶在兰花上停驻的景象，看来倒是有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尹依依低头看见右下角印着闻萧盼蝶四字，她以前在女将军，自是有自己的印章，朱印鲜红，在这幅颜色清淡的画上显得格外突兀。
左边偏下方则由上至下，以行书写出四字。
「依依相惜」。
皇后娘娘的名讳虽然不能被直呼，但作为女将军要知道皇后娘娘的大名还不是太难。
尹依依凝视着那四字，再看看那幅画卷，只见那两只蝴蝶靠得颇近，头向着对方，看来似乎是一对夫妻－－或者是一对朋友也说不定。
「依依相惜……」尹依依轻声念着。
牧霜灵的脑子里通常都只会想出馊主意，但这次的主意却是挺不错－－至少她本人的想法是这样的。
她把一个鲜红的锦盒小心地端在怀中，下轿之后便径自往明珠里走去。
明珠庄里的老板娘依然是徐娘半老的风骚，看见牧霜灵这贵客便迎上前笑道：「郡主娘娘想要什么珠宝呢？小店近日来了一堆新的珠宝……」
「本宫是来变卖东西的。」牧霜灵拿出那锦盒，在老板娘面前晃了晃。
老板娘柳眉一皱，道：「这锦盒好像是我们店里的东西……」
「正是从妳店里出来的，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牧霜灵点头道。
老板娘变色道：「既然是进贡皇宫，那就没有变卖回来给小店的规矩啊，若是让宫里的人知道就不好了。」
「有本宫在，妳怕什么？万一给宫里的人看见，妳就说是迎秋郡主卖给妳的不就好了吗？」牧霜灵不耐烦地道。
老板娘还在犹豫，牧霜灵已经侧头道：「难道迎秋郡主之名还不够吗？」
语气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老板娘唯有道：「当然足够。」
牧霜灵点点头后便进去明珠庄里，打开那个红色锦盒，盒里的凤鸾金钗光采照人，如同往日般美丽。
「这凤鸾金钗……价值多少？」牧霜灵急急地问道。
凤鸾金钗是牧霜灵所拥有的珠宝之中，最为昂贵而能够流入的民间的一件，有些珠宝是太皇太后和牧雨澄当众赏赐的自是不能卖出去，有些则是自己更为锺情，舍不得卖出去，只有这支
凤鸾金钗是牧雨澄私下给自己的，而自己好不容易才愿意割爱的一件。
老板娘拿起那支凤鸾金钗，仔细端详一下．确定上面没有划花的痕迹，还是干干净净之后，方才道：「这金钗原本值二千两，现在经过人手，对价一半，幸好那师傅早已经不造这金钗，
这金钗变得极为罕有，所以价格才能维持在一半的水平。」
牧霜灵才不管这么多，她听见一千两后眼睛都发光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本宫现在就卖了它。」
老板娘打量着牧霜灵，堂堂迎秋郡主还会没钱吗？
别说牧霜灵无情，这支凤鸾金钗嘛，看着它会想起以前跟尹依依的事，不看见它好像又使明珠蒙尘，不太划算，所以才决定卖出去。
既然都不在一起了，何苦再留着这些俗物呢？
要记住的，早就放在心底里，不曾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