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上）
一三八
勾引水碧音失败后，牧霜灵出宫后便马上飞奔到寻欢楼里，里面大部份人都习惯了这个身怀千金的小姑娘跑来跑去，所以都没有阻止她。
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所谓「须是片时称子建，不可一日无邓通」嘛。
牧霜灵来到她惯常的房间里等候，由于她实在来得太频密，所以老鸨索性把这房间划给牧霜灵，反正她来这里就先到这房间等着，然后再找人把诗雍和若水找来。
把婢女差走之后，牧霜灵一边毫无仪态剥橘子，一边心焦如焚地等待她的两位师父。
过了一阵子，若水便来到房间里，只见牧霜灵正坐在一旁狼吞虎咽。
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为什么要特地跑到寻欢楼里吃橘子呢？
若水很想笑，但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若水姐……妳为什么哭了？」牧霜灵本来笑眯眯地打招呼，但看见若水微微红肿的双眼后，立即就冲上前道：「谁欺负妳了？」
「我没事，妳怎么来了？不是说要找妳那郎君吗？」若水强笑道。
「别提那桩破事了，先说妳怎么哭了？诗雍姐姐呢？」
「诗雍怕是见不了妳的。」若水摇头道。
牧霜灵脸色一僵，道：「诗雍姐姐发生什么事？」
「有点不舒服而已，碍不了事。」若水摇头道。
牧霜灵握着若水的手道：「老鸨势利自私，就算妳们病了都不给妳们找大夫，假若诗雍姐姐的病情变严重了怎么办？我去看看她吧，如果不行再带她出去找大夫吧。」
她在寻欢楼里停留了一个月，大约都知道老鸨是怎么对待这班可怜姑娘的，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求榨干她们所有青春的价值。
「诗雍睡下了，妳别过去。」若水抽出牧霜灵的手想要挡着她。
若水愈是想要隐藏，牧霜灵就愈是怀疑，要知道平日若水都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此时连哭痕都掩不住，说话错漏百出，一定是诗雍发生了什么事。
「带我过去看她。」牧霜灵认真地道，摆出了迎秋郡主的气势。
若水皱眉看着牧霜灵，那模样分明不是个普通富家千金会有的气势，但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她知道这小姑娘就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当下唯有道：「我带妳去看诗雍，但妳答
应我不能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快点带路吧。」牧霜灵早已经冲上前打开门。
看到诗雍之后，牧霜灵方才知道若水为什么会不让自己见她。
平日漂亮动人，能言善辩的诗雍正昏迷在床上，头发被扯落了一大片，眼睛都肿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些被灼伤的痕迹，倒像是被人虐打造出来的。
牧霜灵吓得掩着嘴，不敢再打开被子看个究竟，只是轻声问道：「身上其他地方都是这样吗？」
「更严重。」若水淡淡地道。
牧霜灵勉强压下心中怒气，问道：「谁把她伤成这样的？」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姐妹被一些特别奇怪的客人伤成这样。」若水若有所思地道。
「特别奇怪的客人？」牧霜灵不解。
若水定定地看着牧霜灵，然后又摇摇头道：「这不是夫人妳该知道的。」
任谁都看得出，牧霜灵是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这些事情不该是她这些天生比别人高贵的人知道的。
「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我只知道有人伤害了诗雍姐姐，我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风尘女子？学别人说什么讨回公道？夫人说笑了。」若水淡然说道：「今天我有点累了，请夫人改天再来吧。」
「今天不问清楚，我是不会走的。」牧霜灵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执着的东西毫不重要，现在她只想知道为何诗雍会受伤。
诗雍只是个青楼女子而已，何时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仇人？
「这些事情不是妳应该管的。」若水肃然道：「如果夫人要向我们拿回之前的钱，我们愿意还给夫人。」
言下之意就是要跟牧霜灵划清界线的。
「妳说什么话？」牧霜灵怪声道。
大约是牧霜灵的声音太大了，惊醒了在床上睡着的诗雍，只听见诗雍在床上翻动了一下，嘴里哼着出声，若水连忙上前道：「诗雍妳要什么吗？」
「这是……」诗雍勉强睁开眼睛，她的眼睛被打肿了，用尽全力都只能睁开一线，只看见模模糊糊的若水和……水夫人？
「夫人怎么来了？」连诗雍都吓了一跳，望了若水一眼，似乎在埋怨她把牧霜灵带来这里。
「是夫人硬要跟来的，我也说不过她。」若水摇头道。
却见牧霜灵已经上前关切地问道：「诗雍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诗雍仔细地打量着牧霜灵，尤其是她的眼神，确定牧霜灵的眼里全都是关切爱护，没有丝毫嘲笑意味后，她方才缓缓地道：「有些客人兴趣比较奇怪，喜欢对女子拳脚加身而已。」
风尘女子其实比谁都要敏感，她们讨厌被人嘲笑，也讨厌被人同情－－这些情感实在太伤人了。
牧霜灵还真的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斯荒唐之事，但看见诗雍和若水认真的眼神，就知道她们没有说谎。「这世上真的有如斯无礼之人吗？」牧霜灵还是忍不住问道。
若水淡淡地道：「有些男人在家里受气，在工作上郁郁不得志，所以就找我们这些弱质女子发泄。」
牧霜灵本以为妓院里有郎才女貌的浪漫，有充满金钱腥臭的□□交易，没想到还有这样惨不忍睹的一幕。
她坐在诗雍床边，心疼地道：「这人还真的下得了狠手啊！」
诗雍虽非绝美，但还算是个美女，到底是怎么样狠心的人才能下手这么重？
牧霜灵却不知道对于大部份男子而言，女子不过是玩物，尤其是这种身不由己的风尘女子，只要有钱就可以肆意玩弄。
她活着的世界过於单纯，单纯得使她对于这些只是位于她家里附近的事都懵然不知。
若水站在一旁道：「这些客人不多也不少，诗雍这些只是不幸运而已。」
牧霜灵皱眉道：「妳们有没有找大夫？」
「大夫都不愿意来这些地方治病，生怕污了他们的名节。」若水漠然道，可是有不少大夫在工作后还是会来消遣，工作时却怕这些风尘女子玷污他们的声誉。
可笑啊可笑。
「医者父母心啊，怎么可能这样？来，我带妳去找大夫。」牧霜灵毅然道。
「这可不成，万一让妈妈知道，她又说我们浪费金钱了。」若水连忙拉着牧霜灵的手道：「柜里还有些金创药，刚才我已经替诗雍敷药，待会再敷药就行了。」
「当然不行！那人下手这么重，万一伤了筋骨怎么办？」牧霜灵立即反驳道，然后向诗雍道：「我找一顶轿子来载妳，从后门里出发吧。」
「不用了……」诗雍有气无力地道：「反正都不是第一次，上次不也是能够康复吗？」
「不是第一次！」牧霜灵几乎要晕倒了。
若水见牧霜灵大惊小怪的模样，说道：「这些事情在我们这些地方屡见不鲜，恕我直言，夫人妳帮得了多少遍呢？」
牧霜灵被若水问得怔住了，她本想替诗雍找那人算帐，毕竟她是迎秋郡主，坦白说她从未怕过任何人，但……这样的人多如恒河沙数，自己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杀尽这些人吗？
这才明白司怜梦如此坚持要建立缘牵书院的原因，这才明白闻萧盼蝶为何要保留武功，就算不能上场打仗都要行侠仗义，这才明白牧雨澄身为天之骄子，少年天子却始终觉得自己为燕朝
所做的尚不足够……
原来世间不平事这么多，多得使牧霜灵害怕。
原来只是一个转角处，便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若水见牧霜灵似乎冷静下来，当下道：「时间不早了，夫人请回吧。」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就算是杯水车薪又如何？诗雍和若水能跟自己相识便是缘份，便是老天爷想要自己帮助她们，要不然当日老鸨为何不是带其他人进来？
「那妳打算做什么？」诗雍淡淡地道。
「替妳们赎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一说出口，诗雍和若水都愕住了。
她们是风尘女子，听过无数甜言蜜语，却从未有一人如此坚定地对她们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样一句话，对她们这些女子而言就是最郑重的承诺。
她们等了这句话很久，却没想到说出来的会是一个年轻女子。
牧霜灵神色不变，道：「我没钱把这天下间所有妓院买下来，却有能力可以帮助我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关系便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自己想帮尽天下弱势女子，无奈有心无力。
可是这件事却更坚定了牧霜灵的决心想要出京，纵使她没有司怜梦的文采，没有闻萧盼蝶的武功，但自问有一颗热诚的心，这便足够了。
「感谢妳的好意了，可是妳是名门淑女，本就不该来这种地方，更别说把我们买回去……」若水摇头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若水和诗雍都隐隐猜到牧霜灵绝非一般千金小姐，她的地位必定是极为高贵，而自己这些残花败柳被买回去，恐怕会被一众婢仆鄙视，那下场将会比在这里更悲惨。
牧霜灵摇头道：「妳别担心，只要有我在，我的家里没有人敢欺负妳。」
「但我们没有谋生之技……」诗雍犹豫地道，她不想牧霜灵为了自己跟若水与家人闹翻，毕竟没有贵族会接受□□被少夫人买回家的－－这件事听来就十分荒谬。
牧霜灵道：「我把妳们买回家当我的婢女，请问妳们是否愿意？」
那双眼眸里都是真诚，绝无半点欺骗，半点嘲笑。
若水眼眶一红，跪下来道：「夫人，这份恩情……我跟诗雍都报不起啊。」
「我跟妳们有缘，所以才决定把妳们买回家。」牧霜灵苦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知道的够多了，没想到原来只是沧海一粟。」
牧霜灵扶起若水道：「我们都是女子，只是投胎时的地方不一样而已，哪有高贵低贱之分？妳我能够实属缘份，幸亏我也有这能力帮助妳们。」
诗雍默默地坐在床上，过了半晌方才道：「我们这些残花败柳，还是适合在这里了却残生，夫人请回吧。」
「妳不答应我，我是不会走的。」牧霜灵拉起诗雍的手，细细抚摸着她的手背，道：「妳们都应该被好好捧在掌心疼惜。」
饶是诗雍和若水在风月场打滚多年，早就练就无情无义的功夫，但听见牧霜灵如此真诚，如此温柔的一句话，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发酸。
「我先去找老鸨问清楚妳们赎身的价钱。」牧霜灵拍拍诗雍的手背，便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若水跟着牧霜灵出去，道：「我跟妳去吧，免得妈妈坐地起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