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下）
缘牵书院开张之后，当真是客似云来，不止是那一群千金小姐急着来当女夫子，一大班贫家女孩也放下手中工作来上课。
虽然非常忙碌，常常都要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但想起是为了天下的女子谋福祉，司怜梦的怨言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夕阳西下，司怜梦站在门口送走刚刚下课的学生，牧霜灵也陪伴着她，两女并肩站在一起，身高相若，前者带着浓浓的书香气息，后者娇美活泼，都是带着亲切的笑容跟小女孩们挥手告
别，顺度提醒她们要做功课。
水碧音站在转角处，双手抱胸看着牧霜灵和司怜梦，唇边不禁泛起淡淡的微笑。
只见司怜梦正俯身跟其中一个被妇人牵着的小女孩认真说话，大约是在跟小女孩说功课哪里做得不好，要多加练习吧。
司怜梦，应该是个好娘亲吧，才华洋溢丶重视感情丶对小孩子这般有耐性，如非喜欢小孩子，怎会特地开办缘牵书院呢？
她的孩子，大约都会跟她一样可爱吧。
水碧音靠在墙边思考着，她的确没有想过跟司怜梦天长地久，纵使司怜梦一心想摆脱婚姻的枷锁，可是这不代表她们的关系能长久。
因为水碧音见过无数女子在遇到心仪男子后抽身于这种关系，司怜梦应该都逃不开这命运。
毕竟如果可以选择，谁都会想要一段正常幸福的婚姻，而不是这样一段不受世人祝福的禁忌关系。
不是谁都跟自己一样，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力，和生而只喜欢女人。
直到全部孩子都离开之后，司怜梦和牧霜灵相视一眼，准备回到书院里时，水碧音方才笑吟吟地从墙角处走出来，唤道：「怜梦丶小郡主。」
「碧音？」司怜梦一看见水碧音，疲累的面容立即换上灿烂的笑容。
牧霜灵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司怜梦朝水碧音飞奔而进，水碧音向牧霜灵报以狐貍似的得意微笑，后者则狠狠地瞪了前者一眼。
虚伪的女人！
「妳怎么来了？」司怜梦握着水碧音的双手，感受到她冰凉的温度，颦眉道：「外面很冷，妳就别从宫里进来嘛。」
「我思念妳啊。」毕竟是在小巷里，水碧音不方便亲吻司怜梦，唯有只向她眨眨眼。
司怜梦脸颊一红，拉着水碧音的手便要进去。
水碧音跟牧霜灵擦身而过的时候，明显看到那小猫恨恨的眼神，可爱得使自己想好好调戏。
完成剩下的工作后，三女便结伴到了天香楼吃饭，饿了一整天的司怜梦急不及待地点了满桌子的菜，待菜肴上桌后，水碧音定定地看着那一大堆食物，极为怀疑如此纤弱的司怜梦能否全
都吃光。
未待任何人开口，司怜梦已经执起竹箸夹菜，平日她是个教养周到的淑女，但在好友和情人面前倒是现出坦率的一面。
水碧音向司怜梦摇摇头，眼神却全都是宠爱。
牧霜灵也夹菜吃饭，这顿饭总是吃得浑身不舒服，大约是因为某个讨厌的人正坐在自己对面，坐在自己好友旁边吧，那感觉就像跟一头随时会奸笑着把自己谋害的狐貍吃饭－－吃得完全
不安心。
眼见牧霜灵嘴里含着东西，还在念念有词地嘟嚷着，水碧音不禁笑笑说道：「小郡主是在念咒吧？怎么如此念念有词呢？」
「妳管我。」牧霜灵瞪了水碧音一眼。
司怜梦反瞪牧霜灵一眼，向水碧音道：「妳别管她，她就是这副性子。」
牧霜灵几乎想从二楼处跳下去，司怜梦妳算什么？重色轻友？
妳知道妳旁边的那个是吃人不吐骨的大灰狼吗！
司怜梦明显没有感受到牧霜灵那种恨不得杀人的怨恨，只见牧霜灵大力地用竹箸扒着饭，彷佛那双竹箸就是水碧音，自己要狠狠地折磨她。
「啪」的一声，竹箸从中折断。
「小郡主的手劲真大啊。」水碧音一手搁在窗沿，轻轻支颐，笑眯眯地说道。
「想不想试试？」牧霜灵挑眉问道。
司怜梦皱皱眉想要找店小二拿双新的竹箸，却发现刚好楼上没有店小二，当下道：「我下去找双竹箸回来。」
她似乎是觉得牧霜灵今天火气极大，假若让牧霜灵下去恐怕会闯祸。
这的确是事实。
「伪君子！」司怜梦一离开，牧霜灵便重重地啐了一声道。
「我不是君子啊。」水碧音气定神闲地道，怎么办？她好像愈来愈喜欢逗弄这小猫了……
「虚伪！」牧霜灵狠狠地道。
水碧音的身子微微倾前，故作颦眉道：「听说妳跟盼蝶闹翻了……最后怎么样？」
「托太妃娘娘洪福，和好了。」牧霜灵炫耀似地道。
「和好嘛……还是做回朋友了？」水碧音好整以暇地玩弄着指甲。
牧霜灵一怔，水碧音怎么知道这么多？
却不知水碧音只是从司怜梦身上旁敲侧击得知的，她也无意解答牧霜灵的疑问，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牧霜灵看到水碧音的笑容就觉得讨厌，恨不得拿竹箸在她身上刺几个大洞。
「与妳何干。」牧霜灵见无法吃饭，唯有放下竹箸，没好气地道。
「妳是怜梦的好姐妹，所以也是我的好姐妹。」
「妳别高攀。」牧霜灵挑眉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女人？拆散了她的两段姻缘，还要勾引了她的朋友，现在竟然有胆子在她对面笑得春风得意。
「呵呵，我哪敢？」牧霜灵别过脸不看水碧音，虽然说跟闻萧盼蝶当回朋友是件好事，但事情的起因却是眼前女人挑拨离间，用意不善，所以她还是很不喜欢水碧音。
「我跟盼蝶没有当街扭打起来，让妳很失望吧？」牧霜灵又挑衅说道。
「很难想像盼蝶会扭打。」水碧音忍着笑，很认真地道。
微微抽搐的嘴角却出卖了水碧音的想法。
闻萧盼蝶要动手的话，大约只有杀人吧。
此时，司怜梦带着竹箸回来了，她把竹箸递给牧霜灵，道：「别再折断了。」
牧霜灵本想辩驳两句，但一瞧见在旁边似笑非笑的水碧音，那些话又吞回肚子里。
狠狠地盯着水碧音，牧霜灵告诉自己，她一定会报仇的！
总有一天，她会把水碧音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于是，牧霜灵有空便造访闻萧家，找了闻萧烈来询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要知道在牧霜灵认识的所有人之中，以闻萧烈年纪最大，阅历最多，之前还多亏他才能解开自己跟闻萧盼蝶的心结呢。
而牧霜灵看见闻萧烈时，他刚好从厨房里偷吃桂花糕不成功，被下人用扫帚赶出来，灰头土脸，满手面粉，不堪入目。
牧霜灵本来兴高采烈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自己脸上。
好像……不太应该找他吧。
「小郡主！什么风把妳吹来了？」闻萧烈却早已经看见，一边舔着手指一边笑道。
一个身穿红衣．玉雪可爱的垂髻小童朝自己这般可爱的微笑，大约没有任何人能抵抗他吧。
所以牧霜灵最后还是带着闻萧盼蝶坐到后院的亭子里。
「我以为你来找小蝶呢。」闻萧烈漫不经心地道。
「我特地来找妳的。」牧霜灵尽量摆出最有诚意的模样，为此她特地在家里找镜子练习过的。
闻萧烈挑眉道：「哦？妳别打我的主意，要不然小蝶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你老……想太多了。」牧霜灵有点无奈，怎么闻萧烈的性格跟闻萧兄妹如斯不一样？
牧霜灵却不知道闻萧烈以前的性格有多深沉，自从出家之后看透人世，那种深沉的性子才改变成现在懒洋洋的模样。
「那就什么都好说。」
牧霜灵先问道：「盼蝶不是卸职了吗？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虽然说是跟闻萧盼蝶和好，但两女之间的关系毕竟还是有些尴尬，曾经亲密无间的情人很难在一夜之间回到朋友位置，所以两女都尽量避免跟对方见面。
「现在都不能离开了，还要想些法子才能把她弄走。」闻萧烈摇头道。
牧霜灵神色一僵，问道：「为什么？」
闻萧烈擡头看了牧霜灵一眼，道：「小蝶没有跟妳说吗？她被皇上召进宫里作为两位小皇子的武师，过几天便要进去了。」
「什么？」牧霜灵一怔，这牧雨澄到底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这有什么值得奇怪，小皇子自然是要习武的，要不然将来如何御驾亲征。」闻萧烈不以为然地道：「当今圣上很有可能是燕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皇帝。」
「是吗？」牧霜灵敷衍地问道，反正这不过是开场白，重点不在这里，但闻萧盼蝶走不了大约都是好事，至少她们有些时间能够修补关系，总不成任由这段关系就此僵硬下去，毕竟她们
还是很珍惜彼此的友谊。
闻萧烈道：「看妳的样子也不像是来问小蝶的，有话快说吧。」
果然是精明的老人家啊。
牧霜灵笑嘻嘻地道：「我早有听闻闻萧老爷年轻时威风八面，朝中无人不畏……」
闻萧烈扬手道：「拍马忍就免了，有话直说。」
牧霜灵笑道：「闻萧老爷，以前如果有人对你做了恶事，你会怎么办？」
「以前嘛，当然是报仇啊，这个还用说？」闻萧烈不假思索地道：「我们这些粗人，受委屈了当然是马上反击，才不像那些酸秀才便知乎者也，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一个人擅长的东西大约都能反映他的性格，闻萧烈以前过的是在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说不准哪天就战死沙场，有什么仇人自然恨不得马上报仇，免得死后都报不了仇，当然，他的个性深
沉，复仇的手段也不是真的直接反击，而且想法子令那人永不翻身，但这些似乎没必要跟牧霜灵详说。
免得教坏了小孩子。
「那要怎么报仇？」重点终于来了。
「最古老的法子啊。」闻萧烈悠悠地道。
「什么法子？」最古老的法子，应该都是最有用的法子吧。
闻萧烈眯着眼睛道：「慢着，小郡主妳该不会是想找小蝶报仇吧？小蝶没有对不起妳啊。」
「我哪里会对盼蝶动坏主意？」牧霜灵忍不住反驳道，说到底，之前的事都是自己反应过大，而且由于尹依依的事，所以对于欺骗这两字总是特别过敏。
平心而论，水碧音的挑拨离间带来的影响，总结来说还是正面的，但她立心本不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更别说这两件事的始作俑者都是水碧音，也许尹依依和闻萧盼蝶都有错在先，但自己却早就原谅她们，她没有原谅的只是水碧音而已。
因为水碧音是有意毁她姻缘的。
「不是对着小蝶就好了。」闻萧烈斜斜地看了牧霜灵一眼，道：「报仇还有什么新鲜法子？都是那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已，谁给妳一拳，妳就给他一拳啊－－甚至两拳都行。」
闻萧烈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暗地里也给不少仇人使过绊子，嗤然而笑，又道：「虽然说以德报怨是屁话，但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事情，何必执着呢？」
他当年也是过于执着了，以至于错过不少事情，甚至错过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