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上）
一三四
放好鲜花香烛等物事之后，司怜梦便燃点了线香，朝墓碑上三次鞠躬，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便把线香插到墓碑前的香炉里。
司怜梦本来无意要水碧音照做，却见水碧音已经执起线香燃点。
「碧音，妳不必如此……」司怜梦本想说是「爱屋及乌」，但思来想去却觉得这词语不甚妥当，当下只是颦眉看着她不说话。
水碧音明白司怜梦的意思，微微笑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我也要感谢她曾好好照顾妳，要不是妳精于琴艺，你我一开始怎会结交呢？」
这理由的确动听，但不太像是水碧音的性格，司怜梦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况且自己为何要阻止呢？有高高在上的皇太妃为奶娘上香，恐怕奶娘泉下有知也会笑出来呢。
如果让司怜梦知道这高高在上的皇太妃竟是她奶娘当年遗弃的女儿，她大约会觉得水碧音此举实在合理至极吧。
水碧音长长地吐了口气，凝视着那灰蒙蒙的墓碑，眼睛竟然有点湿润，但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哭出来，唯有合了合眼睛，然后手执线香向墓碑鞠躬。
娘亲，不肖女儿终于来了，当年妳离开之后不久，我也受不了父亲，于是跟着妳的脚步出走，听说妳来到京城，于是我便从江南千里迢迢地来找妳，途中的确遇到许多波折，许多困难，
为了生存，我放弃许多妳曾经教导过我的伦理道德，但我不后悔，为了生存，偶尔就是要放弃原则，不知道妳有没有走过跟我一样的路呢？
之后，我来到京城里，打算借着水家小姐的势力来找妳，怎知还是遍寻不获，后来我因机关巧合入宫为妃，为了让皇上助我寻找妳，我使尽浑身解数嬴得皇贵妃之位，当中有不少无辜之
人因而受累……唉，假若妳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应该会气得从坟墓里出来追打我吧，可惜后来因为种种意外，我始终没有机会找妳，没想到最后却偶然从司家小姐身上发现线索，得知妳辗转之
间竟然成为她的奶娘。
妳应该很疼爱司小姐，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对待吧？请妳放心，以后我会延续妳对她的好，甚至比妳对她更加好，因为她……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我从来不懂何谓真情，也许这个少
女会让我体会到真情的滋味。
娘亲，如果妳泉下有知，请妳保佑我跟司家小姐事事平安。
水碧音合上眼睛许久，方才把线香插到香炉里，司怜梦见她的神色极为严肃，比起平日出席祭天等重要场合更要肃穆，心中大是不解，但还是压下这疑窦，轻声道：「奶娘泉下有知，得
知我有妳作伴想必会很高兴的。」
「嗯……她应该会的。」水碧音又望了望那墓碑，强笑道。
教养儿女这问题，永远是夫妻吵架的导火线，无论这对夫妻本来的感情好不好。
尹依依被召往御书房的时候，只见牧雨澄正很用心地翻着一本书册，漂亮的秀眉罕见地皱起来。
行过礼后，尹依依维持着半弯身的动作，却见牧雨澄完全没有擡起头来，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进来。
耳朵聋了就快点找太医，别再这里浪费老娘的时间。
尹依依心里默默地想着，同时提高声调道：「臣妾参见皇上。」
「哦……皇后来了？请坐。」牧雨澄这才如梦初醒地擡起头来，笑眯眯地向对面的座位摆了摆手。
尹依依坐下来，一手随意地搁在案头上，问道：「皇上因何事召见臣妾？」
该不会这心胸狭窄的男人又想出什么法子来陷害自己吧？
「皇后妳看看。」牧雨澄把手中书册递给尹依依，尹依依瞧了他一眼，接过书册，略略翻过几页。
里面记录的都是朝中将领的名字和功绩。
「怎么了？」尹依依也有听说闻萧盼蝶被换下来和皇上正在品色适当将领前往边疆镇守一事，但这人不是一向奉行后宫不干预朝政吗？为什么突然把这些分明是前朝政事的东西拿给自己？
牧雨澄托着头道：「朕正在想该找哪位将领作为流风和似云的老师，皇后可有任何意见？」
「老师？皇上是说……」
「朕虽然体弱不能习武，但幸好流风和似云都是个健康的小孩子，作为皇位继承人，不能只有治国之才，更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将才。」牧雨澄淡淡地道，作为皇帝本就有可能会
亲征，而这两名孩儿将来只有一者为帝，所以另一者必定会作为王爷侍候左右，为国家开拓疆土。
因此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他们都是需要自幼习武的。牧雨澄似乎一直对于不能习武一事颇为遗憾，但幸好他的脑子够灵活，总算补全了这缺陷。
尹依依点头表示理解，素手翻过一页页，老实说她对于朝政不太熟悉，这些将领的面孔对她而言极为陌生，最熟悉的当然是那对炙手可热的闻萧兄妹。
所以尹依依也不懂为何牧雨澄要把自己叫来决定此事，大约是因为他不想先斩后奏吧，因此才事先跟自己说一声，明知自己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征询自己的意见。
「嗯……」话虽如此，表面上还是不能失了气势，尹依依装作很懂得地翻着书册，问道：「皇上有什么意见？」
说到底，都是牧雨澄决定的事情。
牧雨澄似乎挺苦恼，他回答道：「朕觉得这老师必须长期留在京城，若是那老师常常出征，恐怕流风和似云也学不了多少武功，再是这老师一定要忠心耿耿，毕竟让会武之人进入后宫是
件相当的危险，还有这老师要有耐心，但大部份武将都是粗人，没什么耐心……」他微微一笑，续道：「所以才要征询皇后的意见。」
尹依依点点头道：「那皇上可有任何人选？」
「有，只是想问一下皇后的意见而已。」牧雨澄做事素来滴水不漏，上次毒害司马氏一事一直没人发现可想而知他细心至什么地步，他随手拿过一张废纸，撕出两张小小的一块，把一块
交到尹依依手里，道：「朕与皇后分别在纸上写下心中人选，再打开来看，可好？」
尹依依觉得牧雨澄很无聊，但她明白牧雨澄这是为了别让自己被他影响决定，也许他心里也真的在犹豫，所以才会想听别人的意见，毕竟那是自家儿子的事，他总不成问司先召和司怜梦
的。
「嗯。」
牧雨澄拿了支毛笔给尹依依，尹依依把毛笔在墨砚上轻轻一沾，然后便在纸上写下自己心想的名字。
尹依依很同意牧雨澄的想法，而事实上符合他这种要求的人，只有一个……
「完成了。」尹依依只写了一个字，便把那张纸递给牧雨澄。
牧雨澄把纸片平放在掌心，尹依依缩回手，学着他这样把纸片放在掌心。
虽然笔迹不一样，答案却是完全一样的。
一个「蝶」字。
「闻萧家的二小姐，的确是绝佳选择……」牧雨澄轻轻地道：「更别说，闻萧二小姐是皇后的好朋友呢。」
尹依依一时之间无法明白牧雨澄的暗示，事实上牧雨澄这话是在说上次闻萧盼蝶说服全部大臣联名上书挽救尹依依一事。
「哦……」尹依依敷衍地回应着，长期留在京城丶忠心耿耿丶耐心，这些不正是闻萧盼蝶的特点吗？
牧雨澄续道：「朕听说缘牵书院被捣乱，还是靠闻萧盼蝶镇压下来的呢。」
他自是早就跟那京城捕头谈过，知道曾经的女修罗虽然被折断了羽翼，但那剑招还是不容小覤的。
「是吗？」尹依依不太关心外面的事，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道，她记得很久之前自己曾经跟闻萧盼蝶有些交集，就是闻萧盼蝶喝醉之后自己救了她却被她反伤那次。
真的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自己好像刚嫁进皇宫不久吧？
这事情早就被尘封在心中，但尹依依此时想起来，神情却不自觉变了。
那时闻萧盼蝶念着牧霜灵的名字，分明是喜欢她，当时自己只是一笑置之，后来却……
再想起上次于洗尘宴上，闻萧盼蝶跟牧霜灵非比寻常的亲密举动……
分明是搭上了。
尹依依几乎晕厥，她们这群女人的关系，也太混乱了吧？
「皇后？」牧雨澄把手放在尹依依面前晃了晃，为什么皇后突然神色大变？
当真是尴尬至极的关系啊，请前任情人的现任情人来教导自家儿子，虽然知道闻萧盼蝶未必知道这件往事，就算知道，依照她的性子也不会大造文章，但未免有点别扭。
可是从另一角度，温柔细心丶忠心耿耿的闻萧盼蝶的确是个绝佳选择……
「这个选择很好，臣妾只是在想二小姐会否答应而已，因为她好像还带伤在身。」尹依依回答道。
「前几天朕问过闻萧爱卿，他说闻萧二小姐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牧雨澄侧头看着尹依依，若有所思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