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上）
一二六
凤仪宫里，尹依依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新进贡的胭脂水粉，旁边的高嬷嬷笑眯眯地介绍着每件尹依依拿起的小玩意。
现在尹依依刚好把一盒胭脂拿起来，高嬷嬷便忙不叠地道：「这盒是芳香斋出品的半边娇，颜色格外鲜艳，最适合皇后娘娘了……」
「芳香斋？」尹依依轻声道，纤长的手指不禁抚弄着雕上美人梳妆的檀木盒面，还记得当初跟牧霜灵在一起的时候，她最喜欢到这地方买胭脂水粉了。
「皇后娘娘喜欢芳香斋吗？老奴马上命人把里面好用的都送来宫中。」高嬷嬷连忙道。
「不用了，这胭脂送给妳吧。」尹依依随意地把这盒一般人花上一年俸禄都买不上的半边娇丢给高嬷嬷，反正都已经分开了，留着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空惹愁思而已。
还记得在洗尘宴上，牧霜灵和闻萧盼蝶相倚相偎的模样刺眼得使尹依依心痛，一般人也许只当作她们是好姐妹而已，但尹依依却看得出牧霜灵眼神里的暧昧情愫……
没想到，这么快就喜欢上别的人。
我对妳而言，就是弃之如敝屐的女人吗？
为什么明知妳如斯薄情，我的心还会因此而发痛？
明明妳已经对我说过最狠心最无情的话，明明是妳先爱上我的，明明我是利用妳的人，为什么最后受伤最重的却是我呢？
这才明了，感情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在宫中沉闷的日子里，总会不断地回想起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使尹依依觉得这皇宫好像愈来愈大，愈来愈冷清了，应该是因为寂寞吧。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深闰寂寞。
未历其境的人，恐怕永难明白。
牧霜灵，妳可知道妳给我温暖之后却又毫不留情地把它收走，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呢？
如果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份温暖，也许还能勉强熬过这段日子，但现在我只能活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演着你我在宫中幽会相爱的片段，可是现实中陪伴我的只有无尽的凄清。
妳真的舍得吗？
为了转移注意力，尹依依随意地捡起一支金钗，作势要细看，却听见高嬷嬷在旁边介绍道：「这支是明珠庄的凤鸾金钗……」
明珠庄的，凤鸾金钗？
「这支凤鸾金钗啊……虽然价值不菲，但手工可精细呢，据说是东瀛里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子所造的呢，她在东瀛久负盛名，每年都会造三支钗卖到中原，这支正是其中一支，也是小店的镇店之宝……」老板娘的介绍泛上心头，对啊，自己见过这支金钗，以前自己跟牧霜灵的确见过它的。
本是镇店之宝，为何最后却被送入宫中呢？
本该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宝贝，应该回到店子里被供捧着，而不该被自己收藏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尘封。
「我不知道，总之妳以后有什么不满的，或者是我做得不好的，一定要告诉我，好让我改过。」还记得之后牧霜灵曾经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过，曾几何时，她对自己都是如斯宠爱，就像这支凤鸾金钗被老阔娘放在店子里供奉一样，为何自己跟它的下场都是如此凄凉呢……
「皇后娘娘，妳怎么哭了？」高嬷嬷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向来冷冰冰的皇后娘娘怎么会看着这凤鸾金钗看得眼眶发红？
「没事。」尹依依摇了摇手中的凤鸾金钗，道：「这支凤鸾金钗送回明珠庄吧，它是属于那里的。」
高嬷嬷不解，听尹依依的口吻，她倒不像是讨厌这支金钗的，要不然直接就丢掉吧，但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呢？
大约跟皇后娘娘双眼发红的原因有关吧，说不定是……睹物思人？但这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金钗，又会跟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呢？
「听不到本宫的话吗？」尹依依提高音调，冷冷地道，只是那眼眶发红的模样却让她看起来少了平日的霸气，多了几分娇弱。
「老奴遵命。」高嬷嬷躬身，不着痕迹地偷看尹依依，却见后者已经放下金钗，站起来道：「本宫想出去走走。」
「是的。」
花园里草木凋零，落叶满地，气氛寂寥。
尹依依皱皱眉，本想出来看美景调整心情，没想到外面的风景似乎比自己的心情还要糟糕。
高嬷嬷也发觉这风景的不合时宜，当下上前道：「外面风大，不如老奴跟娘娘回宫吧。」「妳喜欢过一个人吗？」尹依依脱口而出地问道，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突然地问出这样一句有失身份的话－－这句话，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堂堂皇后娘娘，谈什么喜欢一个人？
她能喜欢的，不是只有当今皇上吗？
高嬷嬷一怔，随即恭敬地道：「老奴年轻的时候，自是有些风流韵事的。」
她作为皇后娘娘的奴婢，生是皇后娘娘的人，死是皇后娘娘的鬼，她的责任就是分担关于皇后娘娘的一切，为皇后娘娘解决问题，而对于皇后娘娘的秘密自是要守口如瓶，此时万万不能作出惊讶的表情，否则皇后娘娘会以为自己大惊然后告诉别人，那就不会说下去了。
「最后呢？」尹依依停下来，静静地问道。
「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高嬷嬷苦笑道，原来都是几十年之前的事，时间过得好快，真的不等人啊。
「为何……结束？」尹依依小心地问道，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她实在不该过问。
高嬷嬷耸肩道：「他好高骛远，想要娶员外的女儿，老奴只是贫女，哪里能够给他光明的前途呢？」
「当时伤心吗？」尹依依迟疑地问道。
「哭得死去活来，天天嚷着要上吊，弄破了好几条白绫呢。」高嬷嬷爽朗地笑道。
「然后呢？」
「伤心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就渐渐淡忘了整件事，直到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笑。」高嬷嬷正色地道：「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我们随时都要准备接受新事物，这世界事情发生的速度快得使我们根本无法常常沉浸在记忆里，久而久之，以前的事情就会变得模糊，最后失去踪影。」
所以，再大的伤痛，最后都只会化为一点尘埃而已。
尹依依叹道：「这道理本宫也明白，只是……这段等待着事情淡化的时间，实在难熬啊。」
她没有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高嬷嬷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尹依依知道高嬷嬷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所以才会问出如此荒唐的问题，要是让旁人知道，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娘娘不用急，时间总会过去的。」高嬷嬷微笑道：「虽然是老生常谈，但娘娘在失去某些东西的同时，也得到一些东西啊。」
「例如呢？」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
「娘娘有幸不生于风雨飘零的乱世，生于太平盛世，明君在侧，加上母仪天下，是天下间最有权力的女子，而且还有两位健康活泼的小皇子，这些都是女子梦寐以求的宝物啊。」高嬷嬷娓娓道来。
对啊，自己还有牧流风和牧似云啊。
尹依依抿嘴，浅浅地笑道：「嬷嬷说得有理。」
高嬷嬷几乎从未见过尹依依笑，虽然此刻她的笑意极淡，但总算是笑了。
那就表示皇后娘娘的心情很好。
那就好了。
事已至今，唯有待时间作为良药，淡忘那段刻骨铭心的□□，人活着就短短数十年，再多的苦痛也带不进皇陵的，对吧？
夜深，大风起，房外落叶在风中打着转。
闻萧盼蝶盘坐在床上，美眸轻闭，直至听见有人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处传来，渐渐接近，她的眼皮子方才稍稍跳动了一下。
敲门声响起来。
「进来。」闻萧盼蝶十指紧扣，端正地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甚至没有睁眼去看来人。
她认得这脚步声是府中婢女的。
「有一黑衣少女在外面求见。」婢女略略迟疑地道，她本就准备去睡觉了，本只打算跟侍卫再聊几句便回房，没想到刚好遇见那陌生黑衣少女在府外求见，假若是在别的府第里，侍卫大约早就把这陌生来客撵走，但闻萧兄妹都是武人，身边有不少风尘异人相助，所以他们都自觉地不赶走任何奇怪的人，免得开罪了什么奇人异士。
来了吧？
「请她进来，我在这里等她。」闻萧盼蝶启唇，美眸依然闭上，她就猜到这女人会在今天见她。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